世上有一種愛,最無私,向你傾盡所有;最偉大,你的一生都要從這裡開始;最高尚,對你的付出從來不需要回報;最純潔,都是那麼的自然,真誠,不會摻入半點瑕疵。這就是母愛。謹以此文紀念我逝去的母親。——題記
我是家裡的老生子,家裡的長子大哥比我大二十三歲。父母一生共養育了我們男女六個孩子,除了我二哥少亡以外,還剩下我們三男兩女。生我那年父親五十歲,母親四十七歲,他們的年齡都很大了,並且多病。母親體質尤其不好,由於體力不支,抱我都很困難。後來聽大人們講,母親總是把我放在胳肢窩裡半抱半夾的走路。在我剛剛記事的時候,母親的腰就是彎的,我問她這是為什麼,母親說是疼彎的。是的,是疼彎的,後來我懂事了,知道那是由於腰椎間盤突出再加上常年的勞累而導致的駝背。
母親常年有病,勞累和營養不良使她體質越來越差,瘦骨嶙峋,每天還要佝僂着身體,忍着疼痛默默無聞的做着家務。皺紋悄悄地爬滿她那日漸蒼老的臉,使得母親的容貌與年齡及不相稱,牙齒也一個個相繼脫落。記得我小的時候總是趴在母親背上給她拔白髮,直到有一天再也不能拔了,因為漸漸地白髮的數量已經超過了黑髮。
我的命很大,曾經兩次大難不死。我大哥說我小時候胖乎乎的非常可愛,兩歲那年我得過一場大病,從此就再也沒有胖起來。原因是我脾大,因為我太小再說那時候的醫療條件也差,不是怎麼好治,後來被鄰村的一位老太用偏方給治好了。母親心地善良,知恩圖報,讓我喊老太做奶奶,還經常把奶奶接回家住上一些日子。奶奶歲數大了,兒子不是親生的,是過繼別人的孩子,對奶奶不是很孝順,所以奶奶也樂於在我們家常住,母親也拿奶奶像自己的母親一樣供養,這樣一直很多年。
還有一次是二哥去世的那年夏天,二哥和夥伴們帶我去洗澡,畢竟他們才十幾歲,也都是些孩子。結果洗完澡臨走的時候把我給忘了,丟在了水塘邊上,我不知道怎麼就糊裡糊塗的落在水裡,後來被人發現給救了上來。
我很早就記事,1974年我4歲,家裡發生了一件我們家有史以來最大的事情。二哥比我大一旬,也是屬豬,那年16歲。他的相貌我已經不記得了,人們都說我長的最像他,並且他是我們弟兄四個之中體格最棒的一個。我二哥小名叫“國際”,是一個很調皮的孩子。他很出名,在我們這兒三里五村沒有不認識他的,以至於我大一點的時候出門玩,生人一看見就問我是不是國際的弟弟。
那是一個動亂的年代,孩子們沒有正兒八經上學讀書的,老師也不管,其實也管不了,二哥和夥伴們經常出去打鳥,去果園和菜園偷好吃的瓜果梨棗,他們還經常在一起背着大人抽老旱煙。二哥最喜歡我,出去玩的時候經常把我帶上,到現在我還依稀記得他和鄰居夥伴偷了生產隊玉米棒子回來在鄰居家煮着吃的情景。就是因為他們這些“劣跡”,導致了他後來闖下了“大禍”而最終釀成了悲劇。
事情的起因是二哥和夥伴們偷了校里的本子來卷老旱煙抽,當時的班主任老師是我們村子里的一個小夥子,是個十足的糊塗蟲。其實這並不是一件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小孩子頑皮作禍也是不能避免的,可是他天天來我們家找我母親。母親的性格很剛強,又是一個沒有念過書的農村婦女。我們家在村子里的輩分最高,父母都是老實耿直的人,一輩子沒有讓人說過一個“不”字。我母親覺得面子上抹不開,好像二哥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似的,於是就給二哥施加壓力。我二哥也是個有個性的孩子,性子也比較剛烈,後來,二哥吃砒霜死了。當時我就在眼前,三十四年了,到如今當時的情景我還歷歷在目,什麼都記得,二哥臨死的時候還抱了抱我,他在苦笑。16歲,花一樣的年齡,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全家人痛不欲生。
現在每到逢年過節祭掃的時候,我總是在二哥墳前恭恭敬敬的磕上三個頭。後來兒子大了,跟我一起去的時候,我也要兒子給二大爺磕頭。只是這些事情我一直也沒有告訴他,我想等他稍大一點再給他講,讓他知道二大爺並不是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而非要去尋短見。
那個糊塗蟲,到現在也仍還是一個十足的糊塗蟲,在村裡沒有說他好的,不是我記恨他才這樣說,不知道這樣的渣子為什麼也配為人師表,真是誤人子弟。我從小就認識他,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跟他讀過一年書。有一次我以逆反的心理故意搗亂,結果我賺來的是一頓板子。我雖然讀書不多,但還知道注重禮節,懂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教過我的老師有幾十個,他們曾經有對我好的,也有對我不好的,我見到他們都畢恭畢敬。唯獨這個糊塗蟲讓我不屑一顧。
自從那時起,母親一下子變的蒼老了許多,父親對這件事情也有些耿耿於懷。每到白天,父親和哥哥姐姐們,下地的下地,上學的上學,家裡就剩下我和母親。母親經常坐在炕上發獃,做事情也常常心不在焉,做針線活讓針扎着手的時候很多。母親太剛強,她從來不放聲的哭,總是在沒人的時候悄悄地嚶嚶哭泣。我問她:媽,你怎麼了。她總是說沒什麼。這些事,我的父親和哥哥姐姐們都不知道,即使到現在我也沒有告訴他們,只有我和母親心裡明白。我當時太小,什麼都不懂,這些都是我長大以後,慢慢地悟出來的。就這樣持續了好多年,母親才好!
可能有很多人都認為我二哥是母親逼死的,我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想的,因為父親去世的時候我確實太小,根本也不懂事。但我從後來大哥的言語措辭之間,隱隱感覺到,至少他是這麼想的。“虎毒不食子”啊!就算二哥的死責任在我母親,我也能夠深深地理解她。母親那時心裡所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母親烙一手漂亮的火燒,講究三口火包熟。就是鍋底下燒麥稈,正面燒三把草,反面再燒三把草就熟,既好看又好吃。我們這裡姑娘出嫁,娘家人都要烙幾大笸籮火燒帶到男方家,這可是裝門面的事情,可是能烙出好火燒的人卻寥寥無幾。於是在冬臘月婚嫁喜事多的時候,母親就成了紅人,辦喜事的人家紛紛都來找母親幫忙。
可是在家裡,我卻從來沒有吃過母親烙出來的好火燒,因為每一次母親烙的火燒總是兩面鼓鼓的,中間是空的。我問母親:您是咱村最出名的高手,怎麼烙的火燒都是這樣的啊?母親回答說:做火燒需要硬面,媽老了,沒有力氣揉面。我問:那麼你在別人家怎麼就有力氣揉啊?母親發火了,罵道:人家那是辦喜事,你做不好那不是給人家丟臉嗎?我害怕了,趕緊把嘴閉上。
在大哥娶了嫂子的以後幾年裡,兩個姐姐也相繼出嫁,家裡只剩下父母、三哥和我。1982年秋天,隨着三中全會改革春風的進一步深化,在農村包干到戶的大氣候形勢下,生產隊解散了。由於父親年齡大了,一下子閑置下來,沒了可做的事情,一度悶悶不樂。那一年農曆臘月十六的凌晨,父親突然猝死,死因是腦溢血或心肌梗塞一類的老年病。這對我們家來說簡直就是塌了天一樣的災難,那一年我12歲,三哥19歲。母親還是那麼剛強,一滴眼淚都沒有掉,直到父親靈柩抬出門的時候,母親再也忍受不住,大叫一聲昏死過去。母親在村裡口碑很好,輩分又高,是我們村臧姓的老祖宗。那些日子,我們家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都是來弔孝和慰問母親的。
頂樑柱沒了,日子還是要過,母親擦乾眼淚領着我們哥兒兩個繼續過日子。母親太老了,已經不是闖蕩的年齡,哥哥也只是個大孩子,我就是一個懵懵懂懂的糊塗少年。所以,家裡那些大事小情的都要等這個大孩子去做。第二年,我升入初中,可我總是覺得憂心忡忡,感覺力不從心。從那時起,我再也沒有認真聽過一節課,學習成績更是一落千丈,基本從一個名列前茅的學生淪為下三流。1985年,我讀初三,到1986年的元旦前夕,離初中畢業還有半年的時間,我自知求學無望,為了給家裡減輕一些負擔,無奈的輟學回家務農,從此結束了我一生中短暫地學生時代。
1986年春天,那個大孩子,我三哥在他23歲的時候娶了我三嫂。過了一段時間,我們各自分家單過了,這個家庭的擔子也就順其自然的落在我這個16歲大男人的肩上。從此,我知道了什麼叫做養家糊口。那時候我出去做小工,要是挪到現在也許沒有什麼,可那時我太小,什麼都不會做,干起活來力氣也不夠。有很多人可憐我,幫過我,我到現在都沒有忘記他們,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1987年,我17歲。那一年冬天,母親病了,連續幾天的排尿不暢。我一個17歲的孩子,沒有那麼多的細心,我感到更多的無助和無奈。沒辦法,最後我找到兩位哥哥把母親送到醫院裡。經醫生診斷,母親患了腦血栓。那些日子我天天在醫院給母親陪床,有時候哥哥姐姐們來替換我一下。過了一些日子,母親的病情有一些好轉了,為了方便,我們把母親接回家看護治療。那時候母親的便秘和排尿不暢,需要人來幫助排便和導尿,這種事情對一個男孩子來說相當不方便,嫂子們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於是就由兩個姐姐輪班回家幫我伺候母親。那時候我深信一句話“娶了媳婦忘了娘”。
到第二年正月的時候,母親病情有些好轉。由於伺候病人也不是我一個男孩子做的活,姐姐們來回跑也不方便,我還要打工賺錢養活我自己,於是大姐就把母親搬回家護理。後來經過大姐兩個月的精心照料,母親病情大有好轉,竟能夠自己上街走動了。我很高興,心想,只要母親活着就行,我不要她做什麼,只要我每天回家能看見就好。後來母親在三哥家住了幾天又轉到二姐家去了。直到有一天,母親突然不行了,拉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母親已經神志不清。她拉着我的手想說什麼,可是一直沒有說出來。她那張飽經滄桑的臉已經沒有一點生氣,就這樣,母親一直無奈的看着我,看着我,眼裡含着渾濁的淚水。
第二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母親走了,沒有留下一句話,悄悄地,悄悄地走了。她臨走的時候眼睛是睜着的,乾涸的眼眶裡噙着絕望的眼淚,盡顯遺憾和無奈。大人們說,她是對我放心不下而死不瞑目。我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可是母親再也聽不見我的聲音。到第三天母親出殯的時候,我已經沒有一滴眼淚。我永遠忘不了那個灰暗的日子,1988年農曆4月28日。
母親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歷盡磨難,命運多舛。她為這個家操勞了一生,任勞任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有享過一天福,貧困和疾病一直困擾着她。母親,是您把兒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您為我操碎了心,您又帶着遺憾和牽挂離開了這個世界。您生了我,養了我,卻沒有讓我帶給您一天享受的機會。20年了,我一直忘不了。懷念您——我偉大的母親。
大港初一:彭祁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