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身走在塵世,看那些面無表情的面孔,看他們忙碌的腳步,看他們揚起的灰飛,落定的塵埃。然後,他們與我擦肩而過,分道揚鑣。我從來都不珍惜這分擦肩而過的前世緣,儘管封緣告訴我,前世的500次回~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
每天晚上放學,我都愛在比肩繼踵的人群里穿梭,奢侈地並且盲目地與別人擦肩而過,到了晚上,一大群走着的人忽然象丟失了似的,只剩下孤獨的我,驚慌失措地來回張望。於是,我開始尋找回家的路。也許,是回到那座高大的房子的路。
那只是你住的地方,它不是你的家。封緣說。
是的,它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很多年前就消失了,它是那麼一點一點,瘋狂地被時光與命運的洪流吞噬,留下了一個我,徘徊不前。還有那座冷清的大房子。
也許我不是一個人,我有封緣,他總是對我說,睡,我帶你離開。
可我不能離開,我怎麼能離開?父親走時,他撫摸着我的臉,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跟我說話。他吃力地說,睡,你要活下去,帶着我的生命活下去……
我身上有父親的生命,你懂嗎?
你身上有父親的生命,我懂。
朦朧淡月。
我怯怯地開門,在我拔出鑰匙時,一束光亮從漆黑的屋裡射出來,弄疼我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一個恨不得把我咬碎的聲音。這是我的姑姑。
她罵我,她說我是小不要臉的,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我可以想象,她那原本醜陋的臉因生氣而變得更加不堪入目,所以我不看她。
我就那麼低着頭,等她罵累了也罵夠了,才輕聲細語地道歉,然候爬上樓鑽進我的房間。
怎麼回輪到我來養這小不要臉的呢?
我總是聽到姑姑在罵我。
怎麼會是她養我呢?我輕聲地說。
因為她是你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封緣說。要不,我帶你離開。
我搖搖頭,不,你知道的,我不是我的。
我不是我的。着是母親告訴我的,她在月光下非常好看,美得像童話里的王妃。他在父親死後,摸着我的臉,那時她臉上滿是哀傷和無奈,但這並不影響她的美。母親身上有種很好聞的香味,輕輕飄進我的鼻腔,在我體內綻放。
睡,從今以後你要堅強地活下去,因為你是我和你父親最珍貴的財富,也是所有愛你的人最重要的財寶,你必須活着。
我是我母親和父親的寶貝,我是他們的,他們命令我活下去。
是的,你得活下去,我希望你活着。封緣輕輕地說。
不但我的姑姑不喜歡我,連老是也是一樣的,特別是語文老師。她總是像拿着骯髒的死老鼠一般提着我的作文本,然後指着我說,你寫的都是些什麼?
我總是低着頭,不做任何辯駁,像對帶姑姑那樣。末了,我才抬起頭來,微笑着看他無可耐何的臉。
我是全校最溫順最難交的學生。
我總是在學校做一些事情,對於這些事情我總是希望能做好,但我總是闖禍。我曾在體育課燒掉一把羽毛球拍。當時熊熊的火在我眼裡燃燒,也在其他人眼裡燃燒。時間像定了格似的,我們全都動彈不得,只有火在跳躍,在球拍上漫沿。後來寒潮跑來拍了拍我的右手,球拍從我手中脫落,繼續燃燒,直到灰飛煙滅,化作黑黑的木炭。
當我看到最後一縷煙被風吹散時,難過得哭了,寒潮站在我旁邊說,沒事,睡,沒事了。
我只是想熔化網絲,把網拍補牢而已。
以後你不許碰着些體育用具!體育老師憤怒地喊。
那是我唯一一天沒有在街上亂轉。寒潮送我回家,我問他要不要進去,他笑着點點頭。可是我後悔了,我沒有想到姑姑會當著寒潮的面罵我。她先是不懷好意地笑,然候說,喲,這都勾引來了什麼人啊,你這小不要臉的!
我低着頭,耳邊響起封緣的聲音。他是誰。我斜眼看到寒潮的鞋,然後是有個性的牛仔褲,再上就看不到了。
這是一個關心我的人。他像父母親一樣給我溫暖。
我聽見母親哭着,她哭着說,睡,你是我們的寶貝……
你罵夠了沒有!寒潮朝前一步狠狠地抽了姑姑一巴掌。
“叭”的聲音在客廳里迴響,哀轉久絕。
我抬起頭來,看見姑姑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小小的眼珠在中間抖着。她彷彿定了身,他只是那樣看着寒潮,沒有怨恨,沒有憤怒,甚至沒有驚詫。她沒有任何錶情。
我們走。寒潮輕輕拉起我的手,帶我走了。;
因為他,姑姑對你更凶了。封緣說。
我點點頭,然後頭就不再抬起來。我像個犯錯誤的孩子。
我輕輕地說,他很溫暖,像父親。
我坐在床邊,一束月光穿過天窗,照在我的腳邊。我看到了媽媽,看到她;在美麗的月光下飛,最後墜落在凡塵,永遠睡去,一夢千年,永世不醒。
我只想有人給我溫暖,我只要溫暖。
……睡……我明白。
我累了。我說。
我也累了。封緣說。
父親的生命在我體內,我必須活着。
你不是你自己的,你是那些愛你的人的。
只要還有人愛着你,你就要活下去。
姑姑死的那天天空正在鬧脾氣,烏雲把太陽遮得嚴嚴實實的,我所在的世界一片漆黑,我感到萬分恐懼。
你是她的親屬嗎?過來簽字。
我簽下了我的名字和姑姑的名字,然後看到白衣天使推着一床白色,載着姑姑的屍體送往太平間。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到天堂去見我的母親。
窗外電閃雷鳴,世界彷彿在經歷一場空前的戰爭。我一個人守着着棟高樓,沒有開燈,我是那麼安靜,16年來我從沒這麼安靜地待過,黑暗包圍着我,孤獨得可怕。
我們離開,好嗎?封緣說。
故故走了。我說。她像媽媽那樣,飛走了。
是的,那麼,我帶你離開。
恩。
我對寒潮說姑姑死了,不小心從六樓摔了下來。
你難過嗎?
難過。我要走了。
去哪?
另一個地方,不回來了。
說話時我低着頭,不敢看寒潮,因為我不知到會看見什麼,我怕,我害怕未知的東西。
寒潮說,你把頭仰起來。
我搖搖頭,固執且怯懦。
他輕輕拉起我的手。睡,你的手好冷。
你的手真暖和,寒潮,你知道嗎?我最喜歡溫暖。
寒潮握着我的手,然後插進他的風衣袋,它使我的手安全而溫暖。我說謝謝。
月光好明亮好漂亮,它把我和寒潮的影子照得格外清楚。
寒潮低下頭來,我聞到一股溫暖的香味,在我身旁繞。
睡,不要離開,留下好嗎?
我微笑,然後掙開他溫暖的手,轉身跑向我的家。溫暖不見了,襲來的是一陣陣寒風,刺痛着我的心。我多希望着是條無際的路,我願我就這麼跑着,跑完一生,跑完父親的一生。然後我做在路邊的石頭上,看着母親在月光下飛往凡塵的身影,看着姑姑在尖叫聲中墜落凡世的身影。最後,再看着自己一頭栽進塵世間。
你要活下去,只要還有一個人愛着你,你就要堅強地活動分子下去,因為對他們來說,你是他們心中最重要的財富……
走吧,我帶你離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