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車嘯和尖叫聲中，傑飛快地從對面的市醫院大門中衝出來，他在一堵牆面前停下，一邊伸手扶着牆，一邊大口喘息着，成串的汗水和着淚水從臉上緩緩淌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這不會是真的！他回想到醫院刺目的白色，母親冰涼的手自他手中無力滑落，然後一襲陰森的白布蓋上了她的臉。白色，多麼可憎的顏色，它簡直就是死神的標誌！傑痛苦地抱着頭倚在牆上，憤怒！絕望！悲傷！這一切壓迫得他幾乎窒息，他的精神就快崩潰了！
他終於支持不住，雙膝一軟，身子緊貼牆沿慢慢滑落到地，耀眼的陽光讓他產生了一絲眩暈，倒下的瞬間，他突然感到周圍的事物都消失了，原本嘈雜的車流聲也變得一片死寂，而他——正置身於一片濃黑之中，頭頂籠罩着厚厚的陰雲，耳邊徘徊着呼呼的嘯風，傑不由緊緊抱住雙臂，那深濃的黑暗令他感到莫明的恐懼和不安。
雲層中忽然透出道道金光，彷彿太陽戰勝了烏雲般令人賞心悅目，無數雪白的羽毛隨着狂風漫天飛舞，這雲中，有一個人影在他面前慢慢顯現出來——清秀的面龐，銀色的長發和衣裙在風中飄伏不定，身後伸展着一對碩大的白色羽翼，遮天蔽日！渾身散發著聖潔的光芒，宛如夢幻一般。
那一刻，傑以為自己就快死了，竟然看到幻覺，那……那是天使嗎？一隻白得幾乎透明的手伸到了他面前，傑吃力地向天使伸出顫抖的手，他觸到了那五根纖細神聖的手指，但卻又很快無力地跌落。
“可憐的人類。”傑聽到天籟般動聽的聲音，其實天使並未開口，好像自胸腔中發出的聲音，但他卻聽得清清楚楚——那是另一種交流方式，天使和人的交流方式，或許天使根本就不屑於開口！
“可憐。”天使輕輕重複，帶着一絲淡淡的憐憫。
傑沉默不語。
“看——人類就是這樣脆弱，生老病死，旦夕禍福永遠都主宰着他們的命運，就像地上的螻蟻，一陣風可以把它刮跑，一隻腳可以把它捻死，太不堪一擊了！”天使得意地搖頭，金黃的大眼睛望向傑，“說吧，你有什麼願望，我可以幫你實現。”
傑仰視着天使純潔高貴的微笑，卻感到一陣失落。人，真的就這樣脆弱？他想起自己剛才的懦弱表現，心中不禁暗自嘲笑——你，不也是這樣脆弱嗎？但接下來，又不禁反問自己，那麼，為什麼我不可以堅強起來？突然他記起了母親生前常說的話：“傑，我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做一個堅強的男子漢。”
於是他大聲反駁：“不！人的命運是由自己掌握的，世間沒有什麼事物是萬能的，哪怕是神！只要你可以活得快樂，活得洒脫，又何必在乎生命的長短呢？”
“哦，是嗎？”天使冷笑道，“天地間怎麼會有比神更偉大的事物？神是世間萬物的主宰。”
“有！”傑慢慢站起，“那是一種你們不了解的東西，它的名字叫做‘愛’，世間正是因為有了它的存在才會這樣精彩紛呈。”
“荒謬！”天使不屑地譏諷，“愛？這只是你們的冥頑不靈罷了，比如你的母親，即使她對你的愛再深切，不也難逃一死嗎？只有神才是至高無上的，你那個什麼‘愛’是絕不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傑打量着眼前這個目空一切、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神靈，不禁為它感到深深的悲哀和憐憫。不錯，天使外表雍容華貴、神聖高雅、法力無邊，實則孤陋寡聞、外強中奸、色厲內荏。所謂神的使者，就是這副冷漠無情的軀殼嗎？天使，多麼高貴神聖的名稱，它們可以居高臨下地俯視人類，看着他們在各種各樣的痛苦中掙扎煎熬，然後冷漠地笑，因為它們沒有感情，沒有愛，它們的生存只是為了那個無形的神。即使偶爾在人面前現身，叫人許以願望，但那也是冷酷的、虛偽的，只不過是為了炫耀一下自己的超常法力而已，它們就這樣理所當然地成了人類的守護者，可是它們是否知道自己正是最悲哀的角色，就像一個拴線木偶，沒有任何目的地活在世上。
傑釋然一笑，不再和天使爭辯。
“你不敢承認嗎？”天使憤怒地拍打了一下背上的雙翅，煽起更大的風把他吹倒，巨大的羽毛自他臉上劃過。
傑匍匐在地，一聲不吭地咬緊下唇。
“是啊，我早就說過人類是最脆弱的，現在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以向我提任何願望。”
傑只是苦笑，並不說話。
風颳得更大了，捲起的砂石瘋了般擊向他，傑在一片天昏地暗中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沒有一絲絕望。反正我只是人，一個沒用的人，他這樣想。恍惚中，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他。
好熟悉的感覺，母親，是母親！
傑抬起頭來，看到母親就站在面前，臉色慘白帶着病態，但有神的雙眼中卻充滿了慈愛、關切與鼓勵，傑頓時精神一振，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任憑風颳得多麼猛烈，像猛獸般瘋狂地襲來，他就是巋然不動，因為母親給予的信念一直在支撐着他，成為他的精神力量。
天使的翅膀終於停止了煸動，無力地垂了下來，它沮喪地問：“為什麼？從來沒有人類能抵抗我的誘惑。”
“我要告訴你，天使，人是用自己的思維掌握命運的，他們並不需要什麼上天的恩賜，只要他們心中有愛，就一定可以很好地活下去，就像我剛才或許有過一蹶不振，但現在，我已經醒悟了，抱怨自己的命運有什麼用？我惟一能做的就是要堅強的活下去！”
天使驚愕地看着面前這個堅強自信的凡人，小心地問：“可以告訴我是什麼讓你醒悟的？”
“是我的母親，是母親無私的愛。”傑說，他又看見母親透明的身軀出現在他身旁，微笑着溫柔地撫摩他的頭髮。
“嗯，人類的思想的確不可思議，看來是我猜錯了，不過我還要繼續研究下去，說不定有一天我會明白‘愛’是什麼。”天使說著，身體慢慢變淡，最後完全消失在空氣中。
身後的黑暗也隨之蕩然無存，又重新回復到眼前車流擁擠的街道，傑從地上站起來，他拭乾了眼淚，笑着從容地向學校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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