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在我們那所中學校園裡,身材好的女孩不少,然而擁有一頭又黑又柔又亮又厚絕好的長發只有阿童一個人,她的頭髮沒有經過任何現代美髮手段的修飾加工,渾然天成。阿童也只是隨便地帶個髮夾或梳成一條辮子垂在背後,可照樣美得要命。我常惋惜地說阿童那頭長發不去做廣告太屈了,“飄柔”中的頭髮也不過如此嘛。
也就是因為那頭美麗的長發,阿童認識了丁原並墮入情網……
阿童憑着好身材進學校舞蹈隊。其實阿童幾乎不會跳舞,因為她是在一個偏僻的小鎮上長大的。但領隊老師說那麼好的身材不跳舞太可惜了,不會跳可以學嘛便收下了她。舞蹈隊里可算是美女如雲,男同胞們真心實意地稱為“靚女隊”,以此美譽可知她們在異性眼裡的地位。可阿童在“靚女隊”訓練幾天之後憂心忡忡地說:“我感到自己像只醜小鴨,她們的條件和基本功都比我好。”
“既然是舞蹈隊,相貌能衡量什麼?”我安慰她,“只要肯下功夫,你會變成白天鵝的。”
阿童略帶苦澀地笑了笑──她是個不自信的女孩,近乎柔弱。
一天夜裡阿童回來之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似乎很不安。後來又鑽到我的被子里,悄悄地問我認不認識丁原。
“丁原?男士還是女士! ”我裝糊塗,其實心中料到幾分。
“哎呀你不認識?歌唱得棒極了!你真的不認識?”阿童又興奮又失望地捶了我一下。
我當然認識丁原。他高我們一個年級,是學生會的文藝部長。正如阿童所說,他的歌唱得特棒,在市卡拉OK大賽中也拿過獎,在學校的各種晚會上更是常常獨領風騷,算是學校里炙手可熱的人物。
阿童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告訴我:晚上綵排她坐在一邊休息時,丁原突然失聲驚叫:“哇,我只在廣告中看到過這麼美的頭髮!”眾演員停下來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他,丁原愣了片刻之後向大家擺擺手說:“看我幹什麼?繼續演吧。”那時阿童抬起頭來正看到丁原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舞台上彩燈輝映,阿童又剛洗過頭,她相信自己的頭髮應該是光彩奪目的。後來丁原在台上唱了幾首歌,阿童看着他瀟洒自如的樣子,不由自主地心跳加起來。更精彩而美妙的是,綵排因停電而中止,阿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嘈雜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丁原的聲音:“嗨,那時我說的是你,知道么?你的頭髮美極了,真的。”
“……他的眼睛亮亮的。”阿童繼續向我敘述着。雖然是夜晚,但我可以想象阿童說話時的神態:興奮、陶醉、嬌羞。是啊,能有什麼比情竇初開的感覺更新鮮而美麗呢?
兩天之後丁原邀阿童看電影。“你說我去不去?”阿童猶豫不決地問我。我摸摸她美麗的頭髮,鼓勵道:“為什麼不去?”
阿童去了,樣子很叫人放心。此後便有一段甜蜜的過程,那些天阿童分外美麗。
他們戀上以後,在舞台上也就珠聯壁合,相得益彰了。國慶晚會上, 丁原深情款款是唱起《東方之珠》,阿童帶着三個姐妹為他伴舞,效果竟出奇地好。我發現阿童的舞已跳得很不錯了。
沒過多少日子,學校開展了“十佳學生”的竟選活動。條件十分苛刻,獎品十分可觀。“在校期間不曾談戀愛”居然成為競選條件之一。這一條大概是老校長添上去的,他一向極力反對學生談戀愛。按規定,候選人由年級組慎重推薦,學校經過全面審核后,全校師生參加投票。
這件事在畢業班學生當中引起一陣騷動和恐慌。不曾想睿智瀟洒的丁原在名利的誘惑之下也亂下方寸。按說他當選和可能性是極大的:他的歌聲使不少人喜歡他,他的成績、能力、表現以及與人交往都不錯。經過權衡,丁原變得利欲熏心了。他找到阿童對她說:“這件事十分重要,對任何人都不要承認我們之間……以後我們還是朋友。”阿童不假思索地答應了。為他作出這點犧牲算什麼?阿童天真地想。
丁原充分施展出他的交際才華,使年級主任上報的名單里有了他的名字。那些惶惶不安的競爭者當不會不失時機地扯出阿童了事來攻擊丁原。於是乎丁原依然大義凜然地去找總裁判校長大人,一番慷慨陳詞, 居然讓校長堅信了他的清白。
競選演講會上的丁原依然洒脫,那時他已勝券在握,掩飾不住臉上的得之色。他先精闢地分析了個人奮鬥與“十佳”之後譽的關係,而後低緩地說:“某些同學反映我談過戀愛。那麼,確有其事嗎?不必作太多的解釋,我只想說,如果“十佳”的桂冠戴在我頭上,我決不會感到哪怕一絲的羞愧!我擁有同學朋友之情,我遇到不自重的自作多情,但我敢以名譽擔保:本人至今不曉‘愛情’為何物!……”
台下,好多人向阿童投來異樣的目光,阿童臉色發白。
丁原當選“十佳”之後,眾人對“自作多情”一事大放厥詞,一時間沸沸揚揚成了熱鬧話題。年級主任拐彎抹角地跟阿童“談心”,不小心也溜出“自作多情”一詞……
剛剛擁有一點自信,憧憬着成為“白天鵝”的阿童幾乎崩潰了。 只有我了解阿童傷得有多深──她傷得連恨的感覺都找不出來,她只會畏懼和躲避。她堅決地退出了舞蹈隊,甚至連電影院都不進了。有一次偶然碰到春風得意的丁原,又無處可避,我發現阿童如秋風中的葉子般微微打起了哆嗦。
可憐的阿童!
後來,畢業前的幾天, 丁原又瘋了似地找阿童。
在教學樓、宿舍、餐廳、圖書館以及每條路上,丁原等、追、堵、截,阿童總是驚弓之鳥般地逃之夭夭。我拉阿童的手,涼得厲害,還顫抖着,她的臉灰白灰白的。
又碰見丁原時我對他之聲嚷道:“夠了!你想在離開之前把她嚇死嗎?”
“不,我只想跟她說幾句話,只說幾句話! 請你勸她來見我一面,好嗎?”丁原幾乎是哀求着對我說,眼神楚楚可憐,以前瀟洒的派頭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畢竟,阿童對他付出過純真的感情, 見他最後一面又有什麼關係呢? 於是我婉言勸阿童去見了丁原。
誰知阿童愀然色變:“連你也看不起我!”
我噤若寒蟬了。只是暗暗為阿童悲哀痛惜不已。
丁原在小河邊垂柳下等了整整一夜。從我們宿舍的窗子可以看到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我動了惻隱之心,故意叫阿童去開窗戶。阿童發現了他,只微微怔了幾秒種,不為所動。可是夜裡她又幾次爬起來去窗前的桌子上倒水喝。我知道她徹夜未眠。
第二天丁原永遠地離開了學校。我以為他會留下一封長書或者什麼別緻和信物給阿童,然而沒有,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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