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存在於上帝的悲憫。 ——題記 最初,我視之為苦難。這是一個口吃者必然經歷之事,尤其是這樣一個口吃者,她在十三個月大時便可以流利地誦讀,但語言的稟賦卻隨時間消逝殆盡,如今所言,已不能成句。 這裡未免有一種微妙的尷尬。 母親是極善爭辯的人,雖然性格大體上是溫厚的,若真是有事相爭,一時便定是口若懸河;父親相比則要沉靜得多,言其原因便是訥於言辭。而我,則繼承到了滔滔不絕的思緒和一泓深水的緘默。 我所言僅僅是心靈的萬分之一,那萬分之一也無非是畸變的咆哮。這種畸變讓我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命運的棄兒——例如在辯論時,尤其是在相對自由的環境下,我的語言組織糟糕透頂。 儘管深諳比賽的規則,在其中也擁有絲毫不遜於他人的思辨能力,我卻最終成了一名旁聽者。 這樣的旁聽決不是令人歡欣鼓舞的,那種感覺像是對前世罪孽的一種審判,聽着他人在邏輯上充滿破綻的長篇巨論。但你卻是受刑者——並非因為你救贖的意願,你依然是十字架上的殉道者。但卻一無所獲。 心潮湧動,思想激起的浪花於胸腔中翻卷,卻又被沉鬱的念頭打壓下去。就這樣我見證了一次卑劣的勝利。 心中自然有屈辱,因為壓抑的欲,對於虛榮的慾望。但真正的苦痛來自於心靈,來自於對缺憾的一種憂傷。 我常以偉人與苦難的關係自慰。 但換來的卻是自慚形穢的感覺,因為智慧與精神的完美契合絕對不會存在於自己這樣一個凡夫俗子身上,但缺點卻同樣地顯現——這不得不使我陷入深思,因為只有成就才能使別人注視你的缺憾。 剩下的人無非以此自憐,更為甚者,亦有怨天尤人之輩。 我堅信上天賦予人們不同的稟賦,同時賜予我們不同的苦難。而我的稟賦與苦難是交疊的,至少在這屬於我的十幾年的歲月里。 口吃者所祈願的乃是闡敘吾心,但那種寧靜卻遲遲沒有到來,以至喧囂佔據了他們澄凈的心空。所以訥於言辭,讓他人對於他們有一種乏味而不深刻的了解。對於我亦是如此—— 我的稟賦現正握於指間,而它,本應從雙唇中顯現。我生存於一種有所謂的荒謬之中,但當思想與靈魂深處的卑劣發出強烈的碰撞聲時,我便有一種徹悟的快感,雖然它僅僅定格在哪個瞬息。 那僅是一句話的啟示——即,你存在於上帝的悲憫。 擁有一個可以自我慰藉的心靈便是人生最大的幸事,那足以表明,你並不是被遺落的那一個黑色的一隅。如今,我存在於一種協作的愉悅中—— 或許那並不能彌補我的缺憾,我依舊是口吃者。 但我非常明白,自己的詮釋銘刻在心靈。不是暴風雨中那心醉神迷的冒險家的身影,亦不是依偎於戚戚草木的沉思者。 那是一種永遠無法真正用口去敘說的人,他們的緘默便是最為深沉的禱告。 既無口相敘,何不用以心靈? 我們從上帝的背影中尋覓到了悲憫。 然後,從那一種悲憫中尋覓到了自己。這是一個口吃者的獨白。 二零零八年四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