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八歲之前,女子心如白紙。
她輕挽紅袖,小篆描箋。早晨玉手掬清露,午時花間追蝶,晚來送完最後一抹彩霞,小臉漫漫生輝,紅塵事如雨後陽光,洗過般潔凈。
忽日前至一小生。好生面善。可是前世會過?抑或夢中相識?
與其談及詩詞,竟如己談。小生一時興信筆點梅,只覺聞梅香,輕點幾粒白雪,寒氣立至,於是,逸氣飄飛。女子心如躍兔。
只道從此心不靜。遇蝶只單飛,見花無雙綻,心會作隱痛。
唉,從前,不知相思是何,何為相思。現今,相思原是如此苦,如此甜,如此輕,如此重。
女子折花釀酒,取名花思。
女子采新葉煮茶,燃起新壘的紅泥小爐,用去年捨不得棄的落花作火,茶香瀰漫了相思的心間。
獨舉小杯,清淳花思,誰與對飲?
手邀心上人,只見山間雲霧迷漫,小生,你可會乘雲而來?
一聲輕嘆,手磨濃墨,描心。竟是前日那小生。只見眉目清秀,綢衣裹體,神含情。汝,何時再來?掛閨房牆上,時時餘光望及,身便如浮雲飄飄;憶昨交心,心如飛絮揚揚;呼吸如遊絲,時有,時無。一顆女兒心,在小生含情脈脈中,慢慢溶化……
幾天?幾月?幾年?幾世了?愁,一點一點蒙上女子的眼。相思,在那潭幽深幽深的湖水裡,滿得要溢。
那紅箋小篆,還散着墨香,寫着,何時將踐情約而來?有點點斑痕,原是女子憂淚。模糊了字。
素唇,不點。你等着他來。妝,未成,你等着他來。發,未挽,你等着他來。
昨夜下雨了,來時,莫忘帶傘。地還是潮的,小心點,滑。
一室馨香,為他灑。屋前的路,掃凈了,只等他來踏響。
園裡的花,開得正熱鬧,蝶,自由翩躚。汝,何時來?何時再來?
梧桐葉黃,秋聲,近了。園裡的美人蕉,日見憔悴。
女子獨自久坐風檐,虛虛披着一件淺色薄衣,清寒時節,竟不覺冷。
春時一日相會,難道是南柯夢?然那詩詞仍在,那梅雪仍在,那氣息仍在,不信,不信。一顆十九歲的女兒心,隱痛難愈。
秋月掛空,寒意刺心。小生,女子生命已脆如蝶衣,這個秋,只有你能帶來陽光。沒有你,她的一生無法再展顏。她的美麗,為你,只為你!
紅磚道上,一地落葉。有風刮過,多少次以為是你,來了。當知道是風敲響門,心,輕輕地輕輕地,痛。
夜來了。黑暗侵蝕着女子的眼。看不到你,即使你來了。燭,在點與沒點之間。她怕,燭光下獨孑的身影。有一鉤新月斜在半空,清清薄薄的,灑下一點月輝。
女子踏着月色,挽一草編的籃子,一朵一朵,拾起零落的花瓣。她不捨得將花化泥,明年,要用來煮茶。她的心,痛着,眼眶,濕着,步子,碎着。有點點細細零零的希望,在心裡涌動。
春天釀的花思酒,他明年來時,會更香。
女子的心,不再如白紙。
她只覺得,今生,今世,已無頭可回,無岸可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