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酥
靖江是位於蕭山東部的一個小鎮，鎮雖小，但在六十年代，鎮上有一藥店名“桓春堂”加工的蟾酥，名叫“李氏酥”卻大大有名。因其炮製精細，葯業界譽為質形皆優之純酥正品，為蕭山傳統名葯。
小時患眼病，差不多家鄉人都患過這種眼病，因為沙地的土壤是香灰土，風吹過時，往往是塵土飛揚；加之水質不好，河中常浸絡麻，這樣自然而然沙地人的眼睛大都是沙眼，嚴重一點，“紅眼睛”就在沙地漫延開來。因此母親領着我乘埠船來到了一個叫六里橋眼科醫院的地方。
這個醫院其實是家庭承包，工作的老老小小都姓章，所以叫“章氏眼科”。章老先生翻開我火紅的眼睛，然後拿出一個特別精緻的小桶，如同大拇指大，用一根小竹棒挑出一點糊狀的東西塗在我的眼睛上，頓時一股清香沁入我的心脾，眼睛覺得透涼透涼的。然後章醫生又拿出幾個同樣小桶樣的玩意兒交給我母親，“回去塗塗，不用再來了”。對醫生的話我大有疑惑，莫非是吹牛吧！可幾天下來，母親按時給我塗藥，這紅眼睛真好了。這章氏眼科地處偏僻，可在蕭紹地區頗有名氣，得益於它的眼藥。就是這小桶樣的玩意兒，沙地人叫它“小馬桶”（形似以前婦女用的馬桶），這“小馬桶”里便有“李氏酥”制的成份，據《蕭山縣誌》記載：荊芥、絲瓜絡、紅花子、蟾酥都是蕭山的出口品種。看來“李氏酥”不僅製作年份早，（1881年），而且藥效顯著，深得國人歡迎，也受到華僑鍾愛。
我常以為沙地人的辛勞體現在“撐船、搖船、磨豆腐“上，其實不然，蟾酥的取得是沙地人謀生的一種手段。
蟾酥來源於蟾蜍，蟾蜍在我們鄉間也叫癩蛤蟆。鄉間常形容一個人自不量力，隨口就甩出一句“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貶人到了極點，包括戀愛，做事業等一事無成，可蟾酥有如此神奇功效，恐一般人是不知道的。
蟾蜍形貌醜陋，渾身長滿疙瘩，看起來獃頭獃腦，它也吃昆蟲，對農業有益，可世人往往對青蛙讚賞有加，對蟾酥另眼看待。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從蟾蜍身上取出的蟾酥可以與鹿茸、虎鞭、驢膠相媲美。小時候從藥房看到的眼藥、六神丸、僻瘟丹等中成藥中都有蟾酥的成分，可蟾酥的取得卻包含着沙地幾多人的艱辛和殘忍。
六七十年代，錢塘江南岸的沙地人仍舊過着“莧菜梗、霉乾菜，牙齒嚼得酸津津”的日子，一日三餐吃得是照得見人影子的稀粥。人的肚皮越楦越大，最後變成薄粥楦大肚，千方百計想解決飢餓。那時人們對黃鱔、泥鰍、甲魚等是不屑一顧，賣給城裡人，城裡人也沒有鈔票；自己吃了，肚子會更加飢餓。而對蟾蜍情有獨鍾，因為有了蟾蜍便有了零錢，有錢就有油鹽，就有大米、蔬菜。夏至一過，到處蛙鳴一片，瓜棚下，豆蓬間匍匐着無數只蟾蜍，這鹽鹼土特別適宜青蛙、蟾蜍繁殖，土松，河流、池塘多，蟲子也繁殖得多，吃食多了，就有利於生長。
捉蟾蜍的人早早吃好晚飯，準備好工具，束束腰帶出發了。三十多年以後，當我寫這篇拙作的時候，有的女人告訴我：“你寫男人刮蟾酥，其實這種行當我也干過。“我看着說話的這位婦女，真是令人肅然起敬，不過想想也是，沙地區的婦女確實頂上了半片天，誰說婦女不及男呢，有的甚至超過了男人。
他（她）們手提一盞鐵絲罩的煤油燈，大風吹都吹不滅，也叫風燈。腰系一隻小竹簍，這竹簍活脫脫像人的腰子。竹簍上有竹蓋，蟾蜍就不會跳出來。這竹簍里還有一隻大口徑的玻璃瓶，鐵夾子等，鄉間叫蟾蜍是“老實頭菩薩”。因為跳躍速度慢，特別是看見光亮越加一動不動，捉蟾蜍的人看見一隻抓一隻，看見兩隻抓兩隻。鄉下人叫“雙背駝駝的”，實際上那是雌雄在交配。當捉滿一竹簍時，捉蟾蜍的人停在糞窯邊、河埠旁，藉著微弱的燈光，從竹簍里拿出一隻蟾酥，捉住它的頭部和背梁骨處，用夾子“喀嚓”一聲，乳白色的液體噴射而出，你要手腳麻利，眼疾手快，把大口徑的玻璃瓶對準液體，否則，這乳白色珍貴的液體噴射到其它地方，豈不可惜了。滿滿一隻竹簍的蟾蜍還取不得半瓶液體，而且這液體幹了以後，更濃縮成一點點。
這蟾蜍取出液體以後，捉它的人馬上放了它，蟾蜍它強忍着傷痛一瘸一拐爬到稻叢中、草蓬間療傷去了。小時，我對捉蟾蜍的鄉人頗有成見，覺得他們做這一營生實在太殘忍了，難道人也可以讓你這樣肆無忌憚地對待嗎？等我稍長一點，才知道取出蟾酥的蟾蜍並沒有死去，它如同人動了一次大手術，第二天又堅強活了下來，我的心才稍微釋然。
後來我又看到了一篇福建山民為了捉一種“石靈”的“棘胸蛙”，想來也是青蛙等的同宗兄弟吧。這種“石靈”多生長在山澗樹林間，特別山中亂石、墳墓堆里，很稀有，但又特別珍貴，是一種良藥，能大補人體，為了生活所逼，冒着生命危險，山中又多毒蛇，山民多有咬傷，所以那一帶山民多是跛腳而行，可見生活的艱辛！看到此文我心中湧起慨嘆：家鄉的人何嘗沒有被毒蛇咬，被蚊子叮，口乾舌燥？不是被生活所逼，誰願意干這熬深落夜的活呢？
幸虧在家鄉，現在人們都得到了溫飽，再看不見鄉間小道上一支支捉蟾蜍的隊伍，他們認為刮蟾酥是一種太“小兒科”的行當。他們需要的是辦工廠，包工地、養魚、養甲魚、種苗木才能大把大把的賺錢才能發財。
報上在說：“蛇被吃光了，青蛙再沒有了生育的能力”，那麼蟾酥是不是也退出中成藥的歷史舞台了呢，我要請教以後，再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