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茶,我一向是不大愛的,也許這源自於小時候的經歷吧。在我的印象里,喝茶是逢年過節來客人的時候才能享有的專利,平日是沒有機會喝茶的。父親常說,白水養人,什麼茶水也不如白開水。對於這話,我信,而且記在心中,所以,幾十年來,我也是很少喝茶,但也並不排斥,偶爾和朋友小聚,為了應景,也洗杯泡茶,但如果是晚上,喝了必定會失眠,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妻就說我,享不來的福氣何必去享?這不是找罪受么?我想想也是,何必呢?但遇有朋友來訪,為了禮節,還是又一次失眠,翻來覆去折騰自己。
“清茶一杯也醉人”也許就是對我等人而寫的吧?我讀到這詩句的時候,心裡真是感慨的很。想起小時候自己第一次喝茶,大約六七歲吧,過年的時候,舅舅到我家串門,飯桌上,舅舅喝了一點小酒,臉紅紅的,有點興奮,調侃我:“外甥啊,你不敬大舅一杯酒嗎?來,你以茶代酒敬舅舅一杯吧!”一杯深紅色的茶水遞到我的手上,在父母的鼓勵下,我和大舅碰杯、乾杯,“哇,好苦啊”一杯濃茶讓我一口氣喝了下去,真是喝茶不如聞茶,我咂巴着味道,“太難喝了,原來茶水就是這樣的味道啊?”“哈哈哈……”大舅開懷暢笑,事情過去了幾十年,大舅也離開這個世界多年了,但大舅爽朗的笑聲似乎還在我耳邊迴響。
喝茶,對幾十年前的農村人來說是奢侈的事情。村裡有一個轉業回鄉的老軍官,經常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擺一個小桌,放幾張小凳,提兩把暖瓶,桌上是一把被茶銹侵蝕的分不清原來顏色的老茶壺,還有幾個同樣顏色的小茶碗,茶碗那個小啊,用老奶奶的話來說,還沒有雞腚大。他坐在樹下,從春到秋,幾乎天天不落,村裡也有上年紀的老人到他那裡喝茶、擺龍門陣,孩子們經常圍着看他,聽他講過去的故事,有時候口渴了,他也會讓我們小喝一杯他的茶,茶香裊裊,怎麼不是家裡茶的味道呢?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我很久,直到長大后才明白,原來茶有那麼多的花樣品種,有那麼大的高低貴賤。在我幼小的心裡,茶葉不都是村裡供銷社裡出賣的三角一包的茶業末么?
為了這三毛一包的茶業末,我還挨過母親的一頓打。那是一個冬日,星期天,家裡來了客人,母親燒好了水準備泡茶待客,可是打開茶葉桶才發現裡面早就乾乾淨淨了,於是給我五毛錢讓我到供銷社去買茶葉。那時候五毛錢可是一筆“巨款”啊,我小心地把錢裝進兜里,用手捂着,向供銷社跑去。跑到半路,聽說村裡來了電影隊,今晚放電影《紅燈記》,現正在大隊部倒片,為了一睹為快,我跟着小夥伴向大隊部跑去。大隊部里圍了很多人,都是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趴在辦公室的門口伸着頭看電影隊的人倒片。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直到母親擰着我的耳朵把我掙出人群,“茶葉呢?”看着母親怒氣沖沖的樣子,我才想起兜里的五毛錢,一摸衣兜,一頭冷汗,壞了,錢沒了。母親看我拿不出錢來,一把扯起我來一頓暴揍,而我竟沒有感覺到痛,中午飯也沒吃,瘋了似的在大街上轉悠、尋找,為了這五毛錢,晚上的電影也沒有心情去看。時過境遷,有一次我向母親說起這事,母親一臉茫然,看來快八十歲的她真不記得這些了。在我的心裡,想起這些,對母親沒有半點的怨恨,反而感覺母親當時對我太寬容了,打我太輕了。五毛錢,那是我們全家當時僅有的五毛錢啊。母親沒有錢買茶葉,只好讓客人喝了白開水,而這在鄉下是很丟面子的事情。
世事滄桑,人情如海,幾十年來在不同的場合我見識了各種各樣不同的茶葉,不管是普洱還是龍井,任你再高級的茶我也輕綴一口,不過如此罷了。茶,與我這輩子是無緣了。然而,關於茶的陳年舊事卻不時浮上我的心頭,剪不斷、理還亂,是對往事的回憶,更是對新生活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