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伴拾掇摺疊着小孫女的一大堆衣服,忍不住向我感嘆道:現在的孩子啊,衣服多得每天換着樣兒穿,哪能像咱以前,身上不斷有虱子?
五歲的孫女聽了,眨眨眼,好奇地問:奶奶,公園裡和電視上的獅子那麼大,怎麼還能長在身上啊?
屋裡的人都忍俊不禁地大笑起來。
是的,不要說五歲的孩子,即便是現在一二十歲的90后,或許都不知道虱子或至少沒見過虱子為何物吧?
而在過去年月,除了達官貴人,富商巨賈外,普通市井平民尤其農村百姓,無論男女老幼,有哪一個沒煩惱過這種小生靈可惡至極的襲擾呢?
這種小生物和人的關係完全可以稱得起親密無間,不管寒暑晝夜,也不管你勞作還是歇息,它都會優哉游哉地蠕動在你的衣服皺褶里像和你開着玩笑一樣瘙癢着你,讓你感到身上麻痒痒的極不自在。如果身旁無人或者有人也可以不必避忌,你可以把手探進衣服里被瘙癢的身上某部位抓撓幾下。甚至也可以脫下衣服,仔細搜尋皺褶,捉住那可恨的小生靈,用大拇指兩指甲把它惡狠狠擠成一小片血污。但有時在同學、同事尤其有女性在的場合,或者在課堂上,會場上等大庭廣眾下, 任那小生靈襲擾得再瘙癢難耐,也只得勉強忍受,即使實在忍受不住,最多也只能隔衣瘙癢而已。
但也有那不計小節者不屑於如此拘謹。
記得初中時上生物實驗課,課堂上全班分成六個實驗組,老師發給每組一台顯微鏡和兩片樹葉,讓同學們輪流觀察顯微鏡下面樹葉的纖維脈絡。同學們觀察后,還覺得意猶未盡。有個同學好奇地說:如果能有一個像螞蟻似的小動物放在顯微鏡下觀察一會多好啊。有的同學就低頭睜大眼睛在地上尋找螞蟻。突然,一個同學興奮地說,不用找了,我有。就見他很快把手伸進褲子里摸起來。大家都嘿嘿笑着以為他開玩笑。但不到三,五秒鐘,他便很有成就感的嬉笑着摸出一個大虱子,放到顯微鏡下,於是同學們都爭搶着一睹為快。有的女生看一眼,就嚇得啊呀一聲跑開了。輪到我看的時候,我看到顯微鏡下的虱子,竟真的像蠕動着的螃蟹一樣觸目驚心。
我講的這件事是在60年代末,,我想,即便現在有的初中生,比我那個同學更喜歡錶演這樣的鬧劇的話,不管他的手在衣服里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如何搜索,也斷不會捉出一個虱子來的。
其實,在和虱子有關的物事上,比起更狂放不羈的大人物,我的那個不計小節的同學也就不值一提了。
捫虱而談,便是流傳千載的佳話。
據史書載,前秦苻堅的丞相王猛在發跡前,一日,被東晉大司馬恆溫“褐而詣之”,人家王猛面對威震天下的梟雄恆大將軍,卻“一面談當世之事,捫虱而言,旁若無人”。
當然,倘若王猛後來仍在家裡整天捫虱,這事也就不廣為人知了。正因為後來王猛成了苻堅丞相,大展雄才,助苻堅掃平江北,威服諸國,才使這捫虱而談成為千古佳話。
還有近代偉人毛澤東,也有一段捫虱佳話。延安時期,美國友人斯諾不遠萬里,慕名來到延安。毛澤東與之對坐談話時,大約是敞開衣襟,一面捫悠閑地捏着衣服上的虱子,一面和斯諾侃侃而談。當然,那一刻,那個平素經常接受西方禮儀熏陶的美國人不會理解毛澤東那種異乎常人的舉止。偉人之所以是偉人,其特徵之一就是他狂放不羈的性格不受世間俗念的桎梏,天馬行空、我行我素,不像我等凡庸之輩總是活在世人的看法和議論中,聽別人一句讚揚就非常受用,沾沾自喜;聽別人一句非議就頓感沮喪、抑鬱消沉。況且,彼時,毛澤東雖然置身西北一隅的低矮窯洞里,但心裡想的是如何驅逐倭寇回東洋,以及接下來如何與老蔣中原逐鹿,問鼎天下。至於眼前的這個美國人如何看待自己聊天時還捫殺虱子,他怎會介意於懷呢?
但我想,不管是古人王猛也好,偉人毛澤東也罷,其捫虱佳話都發生在功業成就前的窮苦時期,惟其窮苦,衣服少,身上才有虱子。不論是後來做了丞相的王猛,還是建國后當了主席的毛澤東,都不可能再有捫虱的機會了。
至於阿Q捫虱時因羞愧自己沒有王胡咬得響,和王胡打架而被撞頭吃了大虧的事,我斷定這兩個活寶的故事完全和狂放不羈無涉,只和窮困愚昧有關。
現在少數偏遠的窮困山區農家還有沒有虱子呢?我不知道,但在我們這裡,這種不知曾經襲擾人類幾千年的可厭的小生靈確實是早已絕跡了。據說虱子是從90年代以後絕跡的。至於絕跡的原因,都認可是因為隨着經濟發展,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衣服多了,經常換洗,虱子因而喪失了滋生繁衍的條件的結果。
但也聽到虱子之所以絕跡的另一種說法:那就是從90年代后,人們食用的糧食、蔬菜、肉類、禽蛋中都含有微量的因施用化肥、農藥、添加劑而催生的毒素。這種微量毒素融進到人的血液里,足以致吮吸人血的虱子以喪生。
前一種虱子絕跡的原因,讓人感到心生慰藉;而後一種說法就不免讓人覺得隱隱的不安,所以,我寧願相信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