殼,已空。嫩黃的蟬,凌空分娩,命懸一線。關鍵時刻,不能起風。
蒼槐,忍住咳嗽。為了這一刻的相遇,已經在此等了很久。
最艱難的歲月,已經過去,最後一次裂痛,也已挺過。輕展霓裳,宛如待字出深閨,一襲薄紗的新娘。
黎明,已經在迎娶的路上了。即將飛走的時刻,還想再回望一眼身後的紅塵。
親人早已魂歸泥土。熟悉的洞口,也無須填堵。眼前這個沾滿灰塵的空殼,是塵世的經驗鑄成的護身甲,還是還給創造它的塵世吧。此刻,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了,該是告別的時候了,該對渾渾噩噩、擔驚受怕、孑然一身、摸爬滾打的昏暗日子,說聲再見了。
從束縛中掙脫出來的,不僅是一雙舒展的翼,還有一顆了無牽挂的心。
也不能說沒有一點兒留戀,為了這一刻,在塵世間耗盡了半生的思考,半生的尋找。
忽略黑夜白晝,忘卻林間浮華,只求一穴容身。用血肉之軀撐出的那個泥洞,足以裝得下一個比樹林還要大的夢。泥洞里多年的煢煢自守,洞口到樹榦的咫尺之遙,竟是一條上下求索的內心之旅。生命,似乎跟空間無關,只有時間在血液里流淌。
那個與世隔絕的洞,多像達摩面壁的岩,那層封閉洞口的薄土,更像一道參不透的咒,沒有人能告訴自己,何時才能打開心裡的鎖。似乎只能等待。
終於等來一場醍醐灌頂的夜雨,在豁然頓悟的一刻,抬起前爪,輕輕一磕,一線天光照亮了處境,也照亮了前程。
當一個洞穴,甚至一片土地,再也容不下一個蓄積已久的想法,月光下的一躍而出,就成了一種無須號角的衝鋒,無須天地作證的壯舉。
有一種孤獨,只能自己去面對。有一種醒來,只能自己去等待,就像誰也不能替代一粒種子的萌發。
當紅塵世俗在自己腳下一點點矮下去,自己離樹榦高處那個神秘的位置,也就一點點靠近。這是一種怎樣的攀登,是心領神會、心馳神往,還是心蕩神知、心悅神怡?
這是一顆心的攀登,昂着頭,虔誠地聽從神的召喚。
也許,這棵蒼槐也不是無緣無故地存在,它是在此等了很久的一棵菩提樹。就把這枚空殼,留作紀念吧,也給林子里的眾生,一些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