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喜歡圓,喜歡它無缺無折,沒有楔角的視覺衝擊,又能同構心理的平衡。我們中國人尤其喜歡圓。古人說“天圓地方”“圓宰”。圓即天,是非同小可的。現在知道圓非天,但也非同一般,所以衣食住行都願與圓結緣。
圓滿、圓潤、圓通、圓房、團圓、破鏡重圓、花好月圓;這些帶“圓”的詞兒都對應着好事。“圓寂”雖非好事,卻是專用的雅稱。雅就比俗好。說人“圓滑”,似乎不恭,但“人情練達“者,怕也難免圓滑,故“圓滑”即“文章”。這樣看,“圓滑”又似敬語。
我們的食,色、香、味之外,還要形。上來一道菜:盤心立一雞爪,四周一圈果蔬雕花;圓形,好看。形色悅目,香味解饞,四美俱全,當然就圓。但吃為飽肚,更為營養,皆生理需要。若光吃“四美”之“圓”,圓則圓兮,人則餓而扁兮。
看電視里的歐美拳擊、日本空手道、兇狠的泰拳,盡顯攻防之技,陽剛之力,都是真武術。看我們現在的武術,特別是器械武術,總覺又像舞蹈。技,揉進藝;陽剛,加入陰柔;武,合以舞;把武術弄成舞武,才圓滿,才好看。杜甫看過,也寫過公孫大娘舞《劍器》,說那是武舞。相對於武舞,那時必有武術,可惜現在見不到,只好看看由武舞脈承至今的武舞或舞武了,又可惜沒有音樂相伴,究竟還不十分圓滿。
舊小說呢?結尾多為大團圓。既便生離死別,也不用愁苦。化蝶、夢中,都能團圓。那沒空作夢,又不會化蝶,怎麽辦呢?於是又發明了來世。因為生死是可以輪迴的,所以阿Q死前要喊“過了二十年又是一個”,所以來世團圓,也是完全可能的。
有兩部國產影片,都是說七十多年前血屠南京的,也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人類想不出的種種獸行中,都會從獸群里站出一個人來。他從日本“進入”中國,“進入”之後就偉大起來:先是被迫開槍殺害中國人,后竟自覺飲彈放生中國人。他把南京百姓求生的事情當作他自己的事業,把生的希望留給中國人,自己卻選擇了死,這是什麽精神?這是國際主義精神,這是共產主義精神。他比白求恩要國際主義、共產主義得多!白求恩是難望這偉大日兵之項背的。我判斷,他極有可能是日本共產黨員,是受日本共產黨派遣“進入”中國的。切盼有關專家、學者考證之。依此邏輯推演,說二戰時“進入”蘇聯之德兵也應有如上例之日兵者,是絕對不會錯的。可前蘇聯影片《自己去看》怎麽說德兵全是野獸——甚至連穿白大褂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呢?因為他有他的看法,咱有咱的觀點。誰對?當然咱對。您想啊,光說日軍是獸軍,在南京燒殺奸掠,三十天殺死三十萬中國人,一天殺一萬,那就既有極端民族主義之嫌,又有得罪日人之虞了。日人不認賬不說,還會恨咱,報復咱。那超白求恩式日兵的壯舉,正是點睛之筆:他的聖光耀眼,人血才不刺眼。淡化血腥,遮掩楞角,少對立,勿衝突。睜了眼睛看,太刺激日人;閉了眼睛呢?又惹怒國人;唯半睜半閉,若隱若現,似勇似怯,才平和,才圓滿。
真實的圓,應追求,該創造。虛幻的圓,也該求而造之嗎?
晝夜交替,四季周轉,五行生剋,陰陽相依,合而不同,“天地車輪,終則復始,極則復反,莫不咸當”“一上一下,圜周復匝,無所嵇留”“日月一周,圜道也”等等,或許這就是我們的求圓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