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麥開鐮時節,我和猴子接受了追捕“4·29”重大案件主犯五鬼的任務。我們雄心勃勃地想在短時間裡拿下這個任務,到了八月十八日,我們就能用追捕一百個犯罪嫌疑人的成績慶祝我倆搭檔三周年的紀念日了!
誰想,這一回我們碰到的是一塊煮不爛、砸不碎的硬骨頭。五鬼是個鬼精人物,我倆苦苦地熬了一個多月,布置了不少眼線和耳目,竟然沒有摸出五鬼一根毫毛。
外圍的調查工作沒能取得多大的進展,我和猴子決定進村工作。村長和治保主任都是我們的熟人,見面之後也不用多少客套就奔主題。他們雖然沒能提供更多的線索,但是村長告訴我們,五鬼他爹是一個很倔犟耿直的人,這個老頭子很有正義感,和他的兒子五鬼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老人家也希望兒子五鬼能夠早日投案自首,重新做人。村長建議我們和五鬼他爹見面談一談,也許會有一些收穫。
誰知,我們和村長等人一進五鬼家虛掩的大門,就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景:五鬼他爹可能是得了急性腸胃炎,一個人在家裡又拉又吐,弄得坑上和地下污物滿地,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股令人作嘔的氣味,老人蜷縮在坑沿下,人已經虛脫得沒有說話的力氣。
猴子一見這個情景,掏出手機就撥打“120”,我和村長他們挽起袖子給老人清洗身子。等我脫下老人滿是污物的褲子給他清洗時,看到他那消瘦的臉上滾下了幾顆淚珠。
救護車把我們拉到縣醫院后,我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錢給老人辦妥了住院手續。我知道村長是窮家難當,村委會也拿不出錢為老人治病。我還聽村長說,五鬼的爺爺是外來戶,五鬼和他爹又都是單兵獨將,村裡村外也沒有一個親戚可以幫忙,我們要想撒手是不行了!我告訴猴子說,就當是咱爹咱媽得病住進了醫院,咱們就陪陪這個可憐孤獨的老人吧!誰叫咱是警察呢!猴子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他點了點頭,十分仗義地說:“虎哥,上刀山,下火海,我跟着你!”
我們原來想,老人家治上七八天就能痊癒出院。誰料到,到了第五天,醫生告訴我們一個可怕的消息:老人患有直腸癌,已經到了晚期。
猴子問我:“咋辦?”
我毫不猶豫地說:“繼續治!我想辦法湊醫療費!”說到籌錢,我還真怕我們家那口子不給我面子,於是,趕在回家進門之前我就想出了哄、騙、偷、磨的幾套方案。誰知事情比我預想的要好得多,當我把醫院的情況一說,我家那口子二話沒說,就翻箱倒櫃地把那一點積蓄全部拿了出來。後來還說了一句,要是不夠,我找我媽再湊點。這一句話把我感動得立即撲過去,給了她一個最為難忘的熱吻!
我和猴子正為老人做手術的事情忙得屁股不沾地的時候,市電視台的兩個記者把我們堵在樓道里要進行採訪。我着急地說:“採訪啥?你們也不看時候,我忙得連放屁的工夫都沒有,哪有時間和你說閑話!”那個叫劉小亞的女記者一張利嘴,說起話來就像是打機關槍,她立刻回敬說:“有沒有工夫放屁我們管不了,你要是夾着屁股不放屁我們更管不了,只要你開口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劉小亞的幾句話一下子把大家逗樂了。猴子對我笑道:“你就讓人家去拍吧,反正咱也不管他們吃飯,愛咋拍就讓她拍!”
手術過後,主刀的醫生從手術室出來,告訴我們一個令人沮喪的壞消息,老人的直腸癌已經大面積轉移,癌細胞已經侵犯到了各個內臟器官。他的意思很明白,老人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村長告訴我們說,五鬼爹中年喪妻,沒有續娶,就指望獨生兒子五鬼能夠給他帶來幸福和歡樂,可是現實卻殘酷地打碎了老人所有的夢想和企盼,老人這一生太苦了!眼看着這個飽經風雨、孤獨可憐的老人即將逝去,我不禁從心底油然升起了一股怨恨——這個罪孽深重的五鬼,真是天理難容!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們也一定要抓住你!
村長和鄉親們都來了,他們嘆息老人的苦命,咒罵五鬼的無情。老實穩重的村長說:“二位兄弟,再苦你們兩天,我先回去準備一下老人的後事,病情一有變化,咱們立即把老人拉回家!”
三天後,老人的病情出現了惡化,我們趕緊把老人拉回了家中。電視台的兩名記者寸步不離地跟在屁股後面。天黑時分,老人在眾鄉親的安慰和嘆息中,安詳地合上了雙眼,走完了他七十年的人生旅途。
倔犟而耿直的老人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長者,村幹部把老人的葬禮操辦得很風光!
二
當初,我和猴子想通過和老人的接觸,了解一下關於五鬼的消息。誰料人算不如天算,不但沒有得到五鬼一星半點的消息,反而替五鬼盡行孝道,實實在在地給老人家當了一回乾兒子!想想二十多天來我們的工作沒有取得一點兒進展,我和猴子不免焦急起來。
我們正在忐忑不安的時候,猴子突然接到了局長的電話,要我倆馬上回局裡去。
這不是屋漏偏逢連陰雨,船破又遭頂頭風嗎?我和猴子抓耳撓腮,折騰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什麼應對局長的好主意。如果說,忙乎了這些日子,“4·29”大案的主犯五鬼還在逍遙法外,局長批評我們兩個人工作不力也就罷了;可是,要讓局長知道我們兩個警察不但工作沒幹好,反而自作多情地給五鬼他爹當了一回乾兒子,替五鬼盡了一回孝道,不被罵個狗血淋頭才怪呢!
我和猴子硬着頭皮走進局長辦公室后,倆人就像木頭樁子似的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地等着局長發落。沒想到局長抬頭看了我們半天,亮着大嗓門說:“一個個噘着嘴,吊著臉,是誰得罪你們啦?坐下,給我談談這些天的感受。”
我低着頭,輕聲細語地說:“局長,五鬼還沒抓住,我們沒有完成追捕任務,你就批評我們吧!”
局長一聽,哈哈笑了,說:“我沒問你們追捕的事情,我只聽說你們照顧了五鬼他爹二十多天,讓他老人家安詳地離開人世,並且入土為安。你們幹得不錯嘛!”
我抬起頭,一臉驚訝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局長說:“你們不給我彙報情況,還能不讓我看電視?前天晚上,市電視台播出了你們的事情后,社會上反響很大。昨天還有幾個熟人對我說,你們那兩個民警的事情很感人呀!”
我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那也是摟草打兔子——捎帶呀!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沒有把五鬼這個主犯抓回來。”
局長頓了頓,說:“功是功,過是過,咱們不能好歹一鍋煮。從我們的具體工作任務說,那就是破案抓罪犯;可是不要忘了,我們還有一個任務就是要時刻保持和人民群眾的密切聯繫嘛!咱們的工作只有深深地紮根於人民群眾之中,,群眾才能給我們更多的幫助,那我們才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三
局長的話終於讓我和猴子的心態平穩了許多。我們又信心百倍,摩拳擦掌地投入了追捕五鬼的工作。
半月之後的一天下午,局長又打電話要我和猴子趕快回去。我和猴子猜不着局長找我們要幹什麼,但是也不敢怠慢,立刻往回趕。一進局長辦公室,就見我們馮大隊長一臉喜氣地坐在那裡。局長沒有說話,卻給我遞了一個眼色,讓我看看蹲在牆角的那個人是誰。
我仔細一瞅:哎喲!我的老天爺,這不是那個讓人寢食難安,做夢都想把他抓捕歸案的“4·29”重大案件的主犯五鬼嗎?我衝過去,兩手緊緊地抓住他的雙肩往上一提,接着往後一推,五鬼就直挺挺地靠在了牆上。他只看了我一眼,就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這些天壓在我心底的的那些焦慮、憤怒和委屈一下子涌了出來,我激動得漲紅了臉,全然不顧局長和隊長都在場,抓住五鬼的衣領子,扯着嗓子對他大聲吼道:“你這個不孝的東西,你爹已經去世了,你還有臉回來?你以為你能逃到別的星球上嗎……”
五鬼的身子慢慢地溜了下去,接着“撲通”一下跪到了我的面前,哽咽着說:“你是虎哥吧?我爹得病的最後日子裡,你替我照顧了他老人家,又把他老人家送葬入土為安,我是回來謝你的呀!我要是這個時候還不回來投案自首,那就只能等着天打雷劈了,那我還算是人嗎!”
我和猴子把五鬼帶到審訊室一問,原來他是從當地一家電視台的節目中上看到我們幫助他父親治病送葬的報道后,心中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和愧疚,決定回家投案自首的。
我很納悶:五鬼說的那個電視台是邊疆地區的一個小電視台,和我們中原地區遠隔千里,他們那裡怎麼會播出我們這邊的新聞消息呢?
一遇到難事,猴子的精明勁兒就來了。他二話沒說,把我拉上了車,直奔電視台,找到了當時的採訪記者劉小亞。猴子心急火燎地說明了來意,劉小亞聽完,一陣爽朗的笑聲過後,認真地對我們說:“五鬼爹病重的那幾天,我到醫院採訪你們。那天下午,我和老人閑聊的時候,老人請求我一定要把你們給他治病的事情轉告他的兒子,我當時就答應了,但是轉念一想,你們公安局四處追捕都找不到五鬼,我到哪兒給五鬼轉達他父親的話呀?正在我犯難的時候,主編給我出了一個主意。於是,我就讓老人把五鬼可能落腳藏身的地方都說了出來,節目製作出來后,我們就和這些地方的十幾家電視台進行聯繫,請求他們播出,敦促和動員五鬼投案自首,重新做人,以此來滿足老人最後的心愿。我當時就想,大主編的這一招遲早會有效果的。”
原來市電視台的同志為追捕五鬼的事也從中插了一腳!
等劉小亞知道五鬼已經投案自首的消息后,一臉驚訝地愣了半晌,突然一把挽住我和猴子,高興地大聲喊道:“噢!這真是太好了!”
我總以為這些天給五鬼爹治病送葬,花費了我們不少的時間,可我絕對不曾想到,五鬼老爹這個倔犟的老人直到撒手人寰之前,還為兒子的歸案煞費苦心。那麼多好心人也在默默地幫助我們開展追捕工作!
劉小亞高興之後,仍然不忘拿我開涮,她眨巴着大眼睛,露出一臉壞笑,詭秘地湊到我耳邊問:“要是以後再遇上這樣的事情,你還給人家盡孝送終?”
我毫不猶豫地笑着說:“如果咱老百姓需要,我就是再當幾回乾兒子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