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太陽還和每天一樣,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勞作的人們,依然各自忙碌着。后馬架子,就如熟睡了的羔羊那般溫順與寧靜。
天近中午。此時的杜小川,心煩意亂。自那日旺叔走了以後,他一直在觀察着根嫂的反應。他常和根嫂碰面,可是見面時,彼此只是尷尬的點一點頭就過去了,誰也不說一句話,更別說提孩子的婚事兒了。
梅子還是不理她爹,就像沒他這麼個人似的。吃飯時,他若不上桌,她和娘坐在一起還能吃上幾口,若他一上桌,她就忙三疊四扒拉幾口,像是躲瘟神似的放下筷子走人了。
杜小川自梅子打小到大就一直很寵着,許是就這麼一個寶貝嘎達的緣故吧。這會兒,看着女兒跟自己這樣,他心裡很不是個滋味兒……
有時,他怪女兒不懂事,不理解當爹的一片苦心。爹這樣做還不都是為了你好嗎?你上次幹嘛當著旺叔的面兒打老爸的臉啊?你壓根兒就不應該出來;出來就出來吧,老爸也不怪你,可是,可是你就不會說“不同意”嗎?幹嘛那麼著急答應呢?再抻他們兩天兒,給你老爸轉轉面子都不肯嗎?弄的老爸沒法下台嘍!
有時,他又怪自己,自己這到底是幹嘛呀?為什麼非要兜這麼個圈子呢?自己明明知道女兒同意這門婚事,在旺叔來提親的時候,答應了,不就什麼事兒都結了?也不至於給女兒氣成這樣,老婆也跟自己慪氣,自己呢?也不痛快。
他實指望旺叔回去和根嫂一說,根嫂不可能不來求他。他就只是想自己在根嫂面前直一直腰桿兒,要回點面子罷了;說白了,他就是想拿根嫂一把,給根嫂一個下馬威,證明自己不比你根嫂低矮,我杜小川沒有那麼聽話,以後你還得怕我杜小川一點,比我矮上幾分。誰料想,根嫂沒有絲毫的反應,不但她不來提親,就連旺叔好像也把這事兒給忘了一樣——自己不去找他提這事兒,他也不來找自己了。他納了悶兒了:這是咋了?根嫂不同意?還是旺真不同意?旺真不同意,根嫂也不能張羅;根嫂不同意,也不能讓旺叔來提親哪?!……
是,是自己那天說了“商量商量,你們聽信兒。”那我不給你們信兒,你們就真的再也不來提親了?就是根嫂不好意思直接來找我,那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可是旺叔不來——好像沒道理吧?哪怕旺叔你來我家說上這麼一句……我也好有一個台階下不是?
他意識到自己這次是失算了。他心裡不舒服,他感覺自己丟了很大的面子,尤其在根嫂面前。
現在弄得自己是兩面不是人,老婆和女兒恨自己,根嫂那頭兒更恨自己。
他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哎!”他無奈的長嘆了一聲。。。。。他覺得胸口一陣憋悶,想出去透透氣。
他出了院子,無目的的在大街上溜達,腦子裡仍然放不下女兒的婚事。。。。
他幾次碰到旺叔時,都想張嘴提一提孩子們的婚事。可是他沒能張開嘴。他覺得自己的臉丟大了——哦,人家上趕着來家裡求着自己,自己卻不理不睬的;這會兒人家不理你了,反過來自己再上趕着去問人家。。。。。這不是伸過臉去讓人家打嗎?再說我這頭兒是女方,哪能上趕着去求男方呢?也太掉價了吧?我要是旺真他娘,主動找一找女方,就是看一點女方那頭兒的臉子,也不算是丟人。旺真他娘可以,而我杜小川卻不可以。
女兒不高興,他就不能不去想這個事情。他知道女兒一直都很喜歡旺真。怎麼辦才好呢?
他有意無意間,一抬頭,已然走到了旺叔家的大門口。
他來到了門前,進不是,退也不是。他進退兩難。
他望了望四下里沒人,心想:既然走到了大門口,索性就進屋去坐坐。探聽一下虛實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旺叔兩口子剛剛吃完飯,旺嬸正收拾碗筷。見杜小川來了,就招呼他坐下
杜小川一進屋,望叔心裡就已經有了數。
杜小川和旺叔只是閑聊天,誰也不肯往婚事上提一句。
他們閑聊了快有一個小時了,坐在一旁的旺嬸心裡這個急呀,她一會兒下地走走,一會兒又坐回炕上,反覆折騰了好幾回——也許是旺嬸實在憋不住了吧,她剛要張嘴……讓旺叔用話給岔開了——她知道老頭子不讓自己說,也就不再吱聲了。
其實,此時的杜小川心裡是焦急萬分。他期盼着旺叔兩口子能提及旺真和梅子的婚事。可是他們誰都不往這上面扯,像是他們壓根兒就不知道兩個孩子的事兒似的,就坐在這閑聊。自己又沒法往這上面說。
杜小川覺得再聊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就起身回了家。
旺叔把杜小川送走後,往回走着,直到進了屋,嘴角上始終掛着抑制不住的笑。
“唉,老頭子,先頭兒我要說旺真和梅子的婚事兒,你為啥不讓我說?”老伴兒疑惑的瞅着他問。
“哈哈哈。。。。”旺叔哈哈笑了起來,“你懂個球?”他裝了一袋煙,吧嗒吧嗒裹了幾口,“杜小川這老小子還端呢!我看他手裡捧個破大盆快端散圈兒嘍!呵呵,小樣兒,在家坐不住了吧?這不主動找上門來了——這叫啥?這叫敬酒不吃吃罰酒。”他笑模滋兒的對老伴兒說,“我不讓你說,是不想讓你捅破這層窗戶紙,我想先吊他老小子幾天再說,他呀,憋不了幾天還得來。”
根嫂這幾天心裡總像長草似的,幹什麼都不安生。她想去找杜小川談談,可旺叔不讓她去。
“你哪也別去,就在家裡等着,這事兒包在叔身上了。”
“旺叔。。。。。”她是想說:旺叔,咱可不能再抻了,別把好事兒抻黃了。可是,她沒好意思說出口,剛張嘴喊了聲“旺叔”,忙又把下面的話咽了回去。
旺叔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放心在家等着。
不幾日,旺叔樂呵呵的跑來她家,對她說:“杜小川這老小子沒好意思來我家,他讓他媳婦來我家找我,說他們兩口子都同意兩個孩子的婚事!讓我跟你們通個光兒。”
根嫂樂得一蹦老高……
“我不同意!”旺真開門衝進了屋。
“唉,你個混小子。”根嫂舉起手照着旺真的脖子輕輕的打了一巴掌,“這事兒都鬧到這份兒上了,你竟然說不同意?”
“梅子咋啦?她哪樣不好?她配不上你?”旺叔有點生氣了,幾乎是對旺真吼着。
“不是。。。。。”
“什麼不是,是人家的不是還是你的不是。你到底咋想的?”不等旺真把話說完,旺叔急了,“今兒你實話實說,我聽聽。”
旺真坐在炕梢,低着頭,小聲嘟囔:“這事兒要是成了——成了,我娘跟她爹……我們兩家咋處啊?!”
“這事兒要是成了,有啥不好處的?他是你老丈人,你娘還是你娘。咋個不好處了?好了,就往好里處;不好,各過各的,大不了互不走動,不就結了。只要你和梅子兩個人不吵不鬧好好過日子,讓你娘省點心,就行了。再說了,你娶的是梅子,關她爹球事。”旺叔離開炕沿,走近旺真,“梅子長的多好看,她人又好。你打着燈籠都難找啊!”
“哥,”梅媚進屋已經有一會兒了,“你就答應了吧!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就認梅子做我的嫂子,別人,哼,一邊兒涼快去。”
旺真看了看旺叔,看了看小妹,又看了看眼淚汪汪的娘,眼裡立時盈滿了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