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犄角村是個閉塞的小山村，灰溜溜一長溜兒散落在山旮旯里，有點兒像條牛尾巴。天一黑到處瞎燈滅火，日子過得緊巴，只有幾戶人家用得起電。
這兩年村民陸續出去打工，日子才一天天變了樣兒。村裡李大強家是牛犄角村最窮的困難戶，到了該娶親的年齡還光棍一條。
倒不是沒人相中李大強，後山有個叫劉春妮的姑娘，上小學時就和李大強坐一個桌兒。一晃多年過去后，劉春妮也到了該出嫁的年齡，有一天老爹對她說：“妮呀，爹思忖託人給你說門兒好婆家，前村兒開賣鋪的張拐子家，日子過得喧騰着哩……”
未等老爹講完話，劉春妮頭搖得像個撥浪鼓，跺起腳跟一百個不答應！老爹問他心裡是不是有主兒啦？劉春妮說不光是現在心裡有主兒了，那主兒早就定下了！
老爹就問她那主兒是誰家後生呢？劉春妮羞羞答答一陣子，才說出那主兒是後山的李大強！
這話差點沒把老爹鼻子氣歪了：“我說你這死妮兒呀！李老栓家窮得叮噹響，咱就是拿黑布蒙了眼眶子，山前山後隨便抓一戶人家的娃，也比嫁給李大強強得多！”
老爹知道劉春妮的倔脾氣，弄不好會鬧出人命來。也是為了閨女好，便私下裡找到了李大強：“李大強，俺今兒答應把閨女嫁給你，有一個條件咱得說明白！”
李大強激動得不得了，當即拍着胸脯向“准岳丈”許下保證說，甭說是一個條件了，這輩子能娶春妮做老婆，就是有一萬個條件俺也得答應啊！
老爹冷眼瞪瞪灰頭土面的大強：“李大強，誰都知道俺家春妮是山前山後出名的漂亮妮兒，光給俺家春妮做媒的，就差點把俺的門檻兒踢破了！春妮既然相中了你，我老漢也是個開通人兒。有個條件咱得先咬個牙印兒說明白！你得在村裡建上一座新房子！我說這條件不高吧？”
這個條件高不高，只有李大強心裡最清楚，建上一座新房子少說也得上萬塊！就是把自己的腦袋鑽進石縫裡，恐怕也難“鑽”出那上萬塊！
老爹又張嘴補充一個條件說，建新房期限最多不能超過一年半，時間久了，俺家春妮就成了老姑娘，誰家的後生還要呢！
見李大強被這條件唬住了，老爹又撇撇嘴角兒說：“李大強，若是你心裡沒了底兒，最好還是死了這條心！前山開店鋪的張拐子，他家那二小子張明山你總該知道吧？那後生是要人有人兒，要家有家兒，光彩禮就許下8000塊！你說你能許下個啥？”
李大強被這通話問得蒙了頭，春妮老爹撇下這麼一通話兒就走了。
李大強畢竟算是山裡有頭腦的人，年後他就扛起行李捲兒出去找門路。在外闖蕩了兩個月，李大強最後在一家建築工地上落了腳。
半年後，李大強興沖沖從工地上帶回3000塊來，思忖迎娶劉春妮的願望眼看實現了！誰知劉春妮卻淚水漣漣告訴他：她爹收了明山家的彩禮錢！李大強拚命搖晃着春妮的肩膀頭兒，問她心裡是咋想的？劉春妮咬咬嘴唇子：“大強，俺爹收了人家彩禮錢，那是俺爹做的事兒！不管能等到啥時候，俺只會一直等你！”
兩年光景過去了，一棟兩層高的小洋樓直挺挺立在了牛犄角村！原來李大強那次返回工地時，帶去了村裡十幾名壯勞力，他在工地上做了個小包工。
拼死拼活賣力氣，李大強終於成了山前山後的頭面人。他把兩萬塊錢擺在了春妮家的飯桌上，春妮爹咧咧老嘴羞煞地說：“大強呀，都怪俺老眼昏花了！”然後拿了一萬塊，樂顛顛地退去了張明山家的彩禮錢。
李大強不光體體面面把劉春妮娶進了新房裡，還把春妮娘家房子拾掇得像新房。兩個人終於和和美美在一起！
熱熱鬧鬧過了春節后，李大強又要帶着民工出去了。臨要上路的那一天，牛犄角村比逢了山會還熱鬧，村道上站滿了送行的小媳婦。依依不捨的那情景，讓老年人看得低了頭兒。
劉春妮心裡捨不得李大強，李大強更是捨不得劉春妮。臨出門兒，李大強樓上樓下走一遍，忽然變戲法似的送給劉春妮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春妮，這一去又是一年半載不能回。咱這房子山前山後顯眼兒得很！你一人住着也空落，喏，送你一樣好東西，幾百塊錢買的哪！”
劉春妮瞪眼一瞧看高興壞啦，“哇”地一聲跳起來：原來是個可愛的小狗崽兒！李大強捋着狗崽說名字他都起好了，就叫個“寶貝”吧！
“寶貝，寶貝！呵呵，小寶貝！”劉春妮漲紅着臉蛋兒，把小狗攬在懷裡。
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飄飛的大雪把山外的人迎進山裡面。今年比往年更高興，跟李大強外出打工的村民，人人都帶回了血汗錢。山村到處瀰漫著煙硝撲鼻的爆竹味兒，有的人家還掛起了紅燈籠。
李大強拎着大包小包兒，走進寬大的院子里，春妮笑吟吟上前抱住他！大強一鬆手把提包丟在了雪地上，伸手把春妮抱起來，急沖沖便往卧室里走！
忽然“汪”地一聲狗叫，差點沒讓李大強嚇得跌倒雪地上！扭身一瞧，見是那隻變成了“大寶貝”的“小寶貝”。
它已經長到半人高，身健體壯，威風凜凜，見了李大強自然不認識他，正抖擻着毛髮沖李大強“嗚嗚”發威！
劉春妮趕忙朝它跺跺腳，領會春妮的意思后，它顛顛兒蹲在雪地上不吭了，兩隻眼仍舊虎視眈眈盯着李大強。
儘管牛犄角村“呼啦啦”回來了十幾人，可是晚飯後卻比往常還要安靜！好多人家早早兒就關門上炕啦。
第二天雪停了，天晴了，到處白皚皚一片。李大強家張燈結綵，院里院外擺放了十幾張大飯桌，雪地里搭起了幾口大鍋，廚師正“噼里啪啦”操傢伙炒菜！
李大強今天邀請了村裡年輕人過來熱鬧熱鬧喝閑酒。
那條狗可真是一條好狗啊，鍋灶前堆放的雞鴨魚肉它瞅也不瞅，抖着毛髮院里院外“汪汪”亂叫喚，把人嚇出一身冷汗來！
好在李大強很注意那條狗的一舉一動，每當它撲上去咬人時，就親自跑過去趕開它。老少爺們兒對李大強這個舉動很感動，說大強一點也不像有些人，有兩個錢兒就燒得六親不認了，瞅見自家的狗咬別人卻裝作看不見！
更讓老少爺們翹拇指的是今天李大強不光請了本村的，而且還請了前山的張明山。
劉春妮見張明山走進院子時，心裡“咯噔”一下臉紅了！又見李大強老遠迎上張明山，又是遞煙又是點火兒，那熱情勁兒真像是多年沒碰面的親兄弟，心裡這才暖烘烘！
一邊把張明山讓進堂屋裡，李大強一邊警覺地四處尋找那條狗，生怕它咬了張明山。
忽聽那條狗不知被誰關進了旁邊廂房裡，正“嗚哇嗚哇”亂叫喚，李大強生怕它鑽出來，忙走過去推推門兒看看是否牢穩了。
李大強剛一伸手晃蕩門兒，那條狗冷丁從門縫兒里“呼”地躥出來，直奔張明山跑過去！
李大強一下子嚇蒙了！剛要張口喝住它，卻見它躥到張明山的跟前後，既沒叫喚又沒撲咬，而是張開了嘴巴在張明山的棉鞋上蹭幾蹭，並且還不停地搖晃着尾巴根兒，嘴裡才松出口氣來！
大伙兒一直喝到太陽平西才散場兒。李大強面色像豬肝，他把張明山送出門外時，那條狗一直跟在張明山的屁股後頭搖尾巴！直到張明山在雪地上狠狠跺幾腳，它才回到院子里。
一切收拾停當后，劉春妮把李大強扶在沙發上，又把泡好的一杯茶送到李大強的嘴唇上。
哪知李大強卻抬手把茶杯搪開了，抖動着手抓起旁邊的一個酒瓶子，“咕咚咕咚”把半瓶酒全灌進肚裡了！
劉春妮一見慌了神兒，忙劈手搶奪大強的酒瓶子，李大強狠狠瞪起眼珠子，一把把春妮推個仰八叉，眼裡噴着血絲說：“劉、劉春妮呀……劉、劉春妮，老、老子在外拼死拼活掙錢養活你，想不到你、你這不要臉的浪女人，竟在家裡偷、偷情養漢子……那、那個張明山哪、哪點兒比、比老子強？是不是那、那方面比、比老子強、強啊……”
劉春妮驚恐萬狀地從地上爬起來，搖晃着李大強的腦袋說：“大、大強啊，你喝醉了吧，咋就吐出這樣的話兒呀……”
人說酒後吐真言，這話一點都不假！李大強哪裡容得春妮再說話，他磕磕巴巴告訴劉春妮：那條狗就是她和張明山私通的活證明！為啥今天請來的客人它個個咬了遍？為啥又偏偏不咬張明山，而且還跟張明山熟得不得了？“劉、劉春妮，老子臨走送你這條狗，重、重點就是提防他張明山，哈……哈哈……想不到果然是這樣！”
李大強吐出這通話，讓劉春妮“啊”地一聲又倒在了地板上，木獃獃瞪着發了瘋的李大強，見他完全變了一個人！
“劉、劉春妮，你現在趕緊給我滾出這院子！我、我李大強現在有錢啦，正想娶個城裡的大、大姑娘……我現在就把這事兒讓全村老少爺們全知道，甭說是我李大強有錢變了心……”就聽“啪”地一聲響，李大強把酒瓶子摔在了地板上，踉蹌着腳步朝門外走！
劉春妮這才“哇”地一聲哭起來，然後也抹着眼淚走出去……
李大強在雪地上瞎鬧騰，誰也無法把他弄回院子里。有人便把李大強的老爹喊過來，問明事情緣由后，就見他老爹猛然揚起胳臂肘兒，一耳刮子扇在了李大強的面頰上，噴着吐沫星子告訴大強：“其實那狗原本就是張明山家看鋪子的大狼狗！李大強臨走送給劉春妮的那個‘小寶貝’，半年前就被小偷毒死了！”
他爹接著說這事兒鬧得山前山後全知道，也是因為李大強在大伙兒心裡的威望非常高，第二天好多狼狗送上門來，大強爹偏偏看中了張明山送來的那條狗：小偷毒過多次從沒毒死過它！
李大強的酒勁兒忽然醒過來，他“啊”地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嘴裡喊着“春妮”朝村外跑！
沿着劉春妮印在雪地上的一溜腳印子朝前跑，李大強的酒勁兒完全沒有了：因為那溜腳印兒一直延續到了村外的懸崖上！
“春妮呀……”李大強“咯吱”跪在了雪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