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回憶都得從三十年前那個陽光很好的夏天的午後開始。
那一年我八歲了,剛剛上小學一年級,其實我七歲就背着母親用姐姐的舊褲子該做的書包去上學了,我應該記起我第一天上學的樣子,穿着姐姐的舊衣服改的袍子一樣衣服,流着稀薄的乳白色的鼻涕,蹦蹦跳跳的一邊踢着路邊的石子,一邊等真樹在路邊的紅薯地大聲小氣哼哼拉屎。
真樹比我大兩歲,但是和我一樣上一年級,他爹娘不想讓他上學, 因為他家餵了好幾頭大肥豬,那時候好像剛剛改革開放,允許私人餵養一些豬羊,他家五個男孩子,他是最小的,他大哥那時候都二十多了,一直娶不上媳婦,因為他們一家八口人蜷縮在一個夏天漏雨,冬天飄雪的搖搖欲墜的破草房裡,他父親很高的個子,一臉麻子,一年四季穿一件露着棉絮的破棉襖,走路總是一搖一晃,胳膊肘里夾一個酒瓶子,走幾步,喝一口,我不知道麻子是不是可以遺傳,反正真樹也是一臉麻子,好像蠅子屎一樣,而且他還是黃頭髮,很細很稀,我們給他起一個外號:黃毛麻子。
有時候隱隱約約聽別人說真樹不是他爸爸的親兒子,因為他爸爸一頭濃密的黑髮,幾個哥哥也是黑髮,只有他是另類,真樹的母親比他父親年輕七八歲,現在想不起來她什麼樣子,好像喜眉笑目的樣子,我們那個生產隊只有隊長是黃頭髮,據說隊里有些姿色的女人他都弄過,那時候一塊紅薯就可以讓餓的頭昏眼花的女人自動脫下褲子,他是隊長,生產隊的糧食分配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他就是我們生產隊的土皇帝。
所以儘管真樹在家裡是最小的,可是他父親喝醉酒,真樹就嚇的躲得遠遠的,因為他父親老是拿他出氣,錢丟了,雞蛋少了一個,甚至豬拉稀也打他,反正理由五花八門,都由他說了算,他父親打他往死里打,用荊條棵蘸水打,脫得赤條條的吊樑上打,好像真樹不是他兒子,是他的仇人,真樹每次挨打,都是一聲不吭,也不掙扎,因為他知道,他越掙扎,他父親下手越重。
真樹在大街橋洞下撿了一條小黑狗,那時候被遺棄的狗很多,真樹經常把自己的口糧掰一半喂狗,晚上就和狗一起睡在豬圈旁邊的一個玉米稈圍的棚子里,所以我們都不願意和他走的太近,他身上有一種讓人想吐的豬屎和狗屎味,他上學,沒有人願意和他一個位置,後來他就從家搬來一個石板,自己一個人坐在教室的最後面。
真樹性子野,個子也比我們高半頭,上樹他爬的最快,最高,游泳他再深的地方都敢去,一個猛子可以游出去一百米那麼遠,他打架兇猛,就是比我們高好幾個年級的大學生他也不怕,拿住什麼東西都往別人頭上砸,有一次幾個大孩子抱着他打他,他咬住一個人的脖子死也不鬆口,那個人血流如注,差一點死過去,後來就是大孩子看見他也是躲着走。
那一年的夏天接連下了好幾天大雨,南邊那個我們最喜歡去游泳抓魚的潁河,原來只有小半河水, 最深的地方也埋不住小雞雞,現在河水一下子快要到橋面了,原來看着溫順的河流,現在看起來波濤洶湧急流滾滾深不可測。
那幾天鄰村幾個孩子去上游洗澡,淹死了兩個,所以大人叮囑我們千萬不要去潁河洗澡,說那裡有淹死鬼,淹死鬼死了以後,會一直等在那個地方,變換各種各樣小孩子喜歡的東西,一個玩具,一條魚,一個大西瓜,勾引孩子洗澡,這樣他就可以找到替身,可以上天堂,或者托生去了。
那個地方有大片大片的蘆葦盪,河灘上面是沒有人看管的西瓜地,滾圓的西瓜對於我們這些孩子來說,有很大的吸引力,儘管那個地方被大人描述為鬼門關一樣恐怖可怕,據說那個地方半夜三更經常有很多小孩子在水裡洗澡,一邊洗一邊喊,真舒服,真舒服,可是如果你用手電去照,什麼也沒有,那地方經常淹死人,據說那地方有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裡面住着一個老鱉精,洞穴直通大海,老鱉精每年都要吃掉幾個人新鮮的血肉,只有這樣他才能得道成仙,興雲布雨,老鱉精會千變萬化,美麗的少女,和藹可親的老爺爺,一沓子錢,反正各種各樣誘惑各種各樣人的東西,說來也奇怪,那地方年年淹死人,年年都有人去洗澡,有一個快要淹死的人被人救上來之後,滿臉恐怖的對問他的人,說不得,說不得,後來那個人說下面有很多一人深的刀子一樣的草,而且那草都是紅色的,人一進去就被那些草死死的纏住動彈不得,好像人做夢夢魘一樣,心裡清楚,可就是說不出話,胳膊腿不當家,還說水草下面有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洞穴里很多人臉魚身子黑色的小魚,不停的咬你,而且那時候人好像是透明的,可以看見那些魚在自己五臟六腑里游來游去。那個人就在被救上來不久,突然有一天晚上失蹤了,人們在那個地方看見了他穿的鞋子和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