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南荊堤上傻琴又仰着臉望天,望天上的飛機。
遠處出現了一個銀色的小白點,拖着一條長長的尾巴。傻琴興奮得手舞足蹈,對天上喊,大強來了,大強來了!
村人看見了無不搖頭,多好的丫頭啊,就這樣瘋了。
飛機飛過頭頂時傻琴做了一個抓的動作,彷彿抓住了飛機,朝胸口上一按說,這下你跑不掉了。
大強複員時被南方一家航空公司看中,然後給雅琴來了一封信就把這門親事吹了。這以後雅琴便變得瘋瘋癲癲,一天天爬上荊堤望天上的飛機。荊堤從前是大強和雅琴常去的地方。
傻琴終究沒留住飛機,小白點漸漸消失,白色的尾巴也慢慢散盡。傻琴就伸手對着飛機消失的方向抓呀抓,伸開手掌看着空空的手心,傻琴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田間的啞巴看到了,也啊吧啊吧地抹淚。啞巴收了鋤頭朝家奔,回家將竹靶劈了,劈成薄薄的竹片。
啞巴再回來,空中就多了一架飛機,紙做的風箏飛機。啞巴放足了線讓風箏高高地飄在空中。傻琴突然停止了哭泣,嘴上喃喃着,是你嗎大強?傻琴愣了很久,朝空中的風箏跑去。
啞巴扯着箏線沿河岸跑,為的是能讓風箏飛得高一點再高一點。大強,大強!傻琴呼喊着追上啞巴,一把將啞巴推在地上,捧着啞巴的臉問,是你嗎強哥?
啊吧啊吧,啞巴望着滿臉激動的傻琴,幸福地笑了。傻琴死死地抱住啞巴,在他臉上狂吻。
啞巴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腳,抬頭看見了王偉和他旁邊的摩托車。王偉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啞巴聽不到王偉說的什麼,卻能看到他的一臉憤怒。王偉是村支書的兒子,啞巴哆嗦着站起來,卻又被王偉一腳踢倒。這次王偉只吼出一個字,啞巴看懂了,是滾。
傻琴瘋狂地跟王偉撕扯着,啞巴爬起來趁機跑掉。啞巴跑回家咕咚喝了一陣涼水,又按了半天胸脯才平靜下來,卻突然想起什麼,一拍腦袋又奔出家門。
傻琴不在了,地上是混亂的腳印和那隻被踏碎的風箏。啊吧啊吧,啞巴尋了半天才在莊稼地里找到傻琴,傻琴的衣服被撕破了,褲子被扔出老遠。傻琴躺在地上渾身哆嗦。啞巴躲在莊稼稞后愣了很久,鼓起勇氣過去幫傻琴整理衣裳。傻琴卻抱住啞巴,猛咬啞巴的臉。一邊咬一邊罵,你好狠心啊強哥。
趁天黑啞巴把傻琴抱回了家。啞巴萬萬沒想到遭到的卻是傻琴他爹的一頓毒打。啊吧啊吧,啞巴拚命擺手,卻辯解不清。
不,不!傻琴拚命掙脫去攔爹,卻被爹推進屋裡,上了鎖。
啞巴三個月後才出門,再出來便拖着一條殘腿。啞巴一瘸一拐地去了荊堤,卻再也看不到傻琴。啊吧啊吧,啞巴放了風箏線扯着風箏沿河沿瘋跑着,跑着跑着啞巴就啊吧啊吧地哭了。啞巴到傻琴出事的那片莊稼地,跪在地上哽咽。把風箏一腳一腳跺碎,又心疼地撿起來放在胸口,啞巴仰臉對天捶着自己的胸脯,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怪叫。
家裡的傻琴肚子已微凸起來,傻琴的爹扇了她兩個嘴巴,又一陣唉聲嘆氣。傻琴被爹反鎖在屋裡,終日不準出門。傻琴的爹和傻琴娘商量,西拐村有個老光棍,把丟人現眼的傻閨女打發了吧。
村東頭王偉開的傢具廠那天夜裡突然燃了一場大火,誰都不知道是誰放的,可王偉偏偏揍了啞巴。啊吧啊吧,啞巴指着王偉爭辯什麼,得到的是更瘋狂的毒打。
好心人把遍體鱗傷的啞巴扶到村醫那裡,埋怨王偉說,他一個啞巴可憐兮兮的,你揍他幹啥?你認準是他乾的?王偉從鼻腔里哼出一句話,不是他是誰!
啞巴老傷未好又添新傷,那條腿更顛了。
啞巴把靶子上竹條全破了,做了一隻更大的飛機風箏。
村南突然響起一陣咿咿呀呀的嗩吶聲,啞巴豎起耳朵聽了再聽,突然抱上風箏一瘸一拐地朝村南跑。
西拐村的老光棍正咧着大嘴,嘻嘻地扶傻琴上拖拉機。傻琴退着身子不上,卻被爹一把推上去。
拖拉機冒着黑煙啟動了,啞巴一把放了箏線,扯着風箏一瘸一拐地朝荊堤上跑。那隻碩大的飛機風箏飛起來了,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傻琴突然掙脫了老光棍的糾纏,猛地跳下顛簸的拖拉機,朝啞巴追去。老光棍跳下車,一把將傻琴按在地上。廝打中傻琴突然一聲慘叫,下身出現一片殷紅。
傻琴的爹帶人追上啞巴,按在地上一陣猛打,然後一把將啞巴扔進河裡。
傻琴到西拐村當天夜裡就死掉了。送出去的是活人送回來的是死人,傻琴的爹說啥也不接,讓老光棍自行處理,於是傻琴便被埋在一個孤苦伶仃的荒坡上。
又過了兩個月啞巴出門,拖着更殘的腿去了傻琴的墳頭。
啊吧啊吧,啞巴在傻琴的墳頭不知說了一陣什麼,然後長長地放了箏線,繞着傻琴的墳一顛一顛地放風箏。
風箏飛起來了。啊吧啊吧,啞巴一邊跑一邊抹淚。地上黃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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