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很靜,山林中的夜更靜。
寧靜的山夜中,他突然聽到了一陣優美的歌聲,從密林里傳出“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尋着歌聲,他慢慢地穿過了低矮的從林。青色的月光下,在湖水的粼粼波光反射中,他看見了一位披着長長的烏髮,身着白色衣裳的女子,在那裡舞動着。烏黑的長發,雪白的紗衣,優美的舞姿,在這樣美麗的月色里,她看起來就像一位從天而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對,是仙女,他如痴如醉地看着,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他的隨從,忘記了他此行的任務。
“公子。”隨從恭恭敬敬地走到他旁邊,他迴轉過身,看到的是隨從卑微的模樣。他討厭他們的卑躬屈膝,但是他又不得不接受他們的卑躬屈膝,因為他是幹將,是吳國的公子,是吳王的公子。
“報告公子,我們已經找到歐冶子,就在這附近。”隨從低着頭,不敢看他。他點點頭,再迴轉過頭時,白衣仙女的身影已經在湖邊消失。一瞬間,山林一片寂靜,唯有不知名的山蟲在低聲地鳴唱着,似乎在歡送着仙女的離去。他戀戀不捨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腦海里卻一直浮現着她優美的舞姿。
他慢慢地跟在隨從的後面,沿着一條小徑,踩着經過露水洗禮后的青苔身上。幾分鐘后,他就隱隱約約地看到了遠處的一屢燈光。看到那一屢燈光,他的心中突然有一股萌動,那股萌動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了春天一樣,心開始跳動。
燈光越來越近了,他心跳的節奏似乎也越來越快了。
“公子,就在這裡。”隨從在一間小木屋前停了下來。他點點頭,然後下馬,示意隨從上去敲門。
開門的是歐冶子,他好像早已預料到幹將的到來。幹將上前一步說道:“歐先生,打攪您了!”突然而至的謙恭似乎讓歐冶子措手不及,他從來沒有想到一群蠻橫奴才的主子會是這個樣子。他還來不及說話,屋裡就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爹爹,是誰來了?”那個清脆的聲音讓幹將的心緊了緊,他似乎又看到了湖水邊仙女的舞姿。
一張精美絕倫的小臉在歐冶子的身旁露了出來,接着是一身素白的衣衫裹住了她小小的身軀,她瞪着一雙大大的眼睛看着兩位不逐之客。幹將看到她時,好像突然看到了春天,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山花。他的嘴角形成了一個弧度。歐冶子答道:“是吳國的公子。”
“吳國的公子?”她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們,然後回過頭來不解地看着她爹爹,“你不是說吳國的公子都是像狐狸一樣有尾巴的嗎?可他們怎麼沒有啊?”幹將驚訝得瞪大了眼睛,迷惑不解地看着歐冶子。後者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說道:“公子,這是小女,莫邪!”
莫邪對着幹將笑了笑,她的笑就像是三月早晨的陽光,透明亮麗,開在這個寒冷的夜裡。她問道:“你就是吳國的公子?”幹將點點頭,看着她,他似乎忘記了他是站在別人家的門口,他融化了在她溫暖的笑里。
那一夜,睡在小木屋裡的幹將卻是一夜無眠,夢中一直都出現着那張精美絕綸的小臉,那優美的舞姿,飛揚着的衣袖,還有那清脆的聲音。他看着她對他微笑,一直微笑着。突然他看到一團大火向她飛了過去,在熊熊的烈火中,他看到她微笑着的臉上流下了晶瑩的淚珠!
他嚇得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已經是天亮了。出現在他眼前的便是那張精緻的小臉蛋,天真無邪的笑,是一朵不曾染過任何的塵埃的雪蓮。
“公子,您醒了,爹爹讓我來服侍您!”莫邪挽起門帘,站在門口說著。幹將看到她時,她正輕抿着嘴,似乎在極力地忍着笑。“你在笑什麼?”幹將問道。“我沒有笑。”說完,她已經忍不住地笑着跑出去。
二、
那日早上,歐冶子帶着他來到了七星台。七星是指天然形成的七口井,成北斗星形狀擺成,中間是一個巨大的鑄劍爐,劍爐里,烈火正熊熊地燃燒着。盯着那個鑄劍爐,幹將彷彿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展現在他的眼前,隨時都可以吞噬任何活的生命,他突然就想起了莫邪,心口有着不曾有過的疼痛。
站在鑄劍爐前,歐冶子久久地沒有開口,似乎等待着幹將,然而幹將卻什麼都沒有說。他喚過自己的隨從吩咐道:“你要在這裡多住幾天,你先回去稟報父王。”隨從上馬,飛奔而去。
從那一天起,幹將就在小木屋裡住了下來。白天,他跟着歐冶子學習鑄劍術,晚上則在月光下吹簫舞劍,而更多的時候他會去那片他曾經看到仙女起舞的湖邊。對着寂靜的山林,吹起悠揚的蕭聲,想念着他心中的影子。
那一夜,他又向湖水邊走去,還沒到湖邊,他便聽到了一陣清脆的笑聲,在寂靜的夜裡。他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白色的紗衣,烏黑的長發,在湖水裡嬉戲着。他不敢驚動她,只站在那裡靜靜地欣賞着。看着她,想着她在白天的時候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及,他不由地輕聲嘆息。
“誰?”她似乎受到了驚嚇,驚慌失措地盯着他站的地方。他慢慢地從密林中走了出來,看着她熟悉的小臉,他只是遠遠地看着。
她看到他了,看到他后她一臉的驚訝,然後是羞澀地低下頭,輕聲地說道:“是你!”
“你的舞姿很美,你的歌聲也很美!”她抬起頭看着他,然後又害羞地低下頭,“她們,她們的舞姿是不是也很美?
“誰?”
“就是她們呀”她似乎不好意思說出來。
“不。她們沒有你跳得好。”他回答着,看着她的眼睛多了平時不曾有的溫柔。他拿起了手中的長蕭,放到嘴邊輕聲地吹了起來。她看着他,面上含笑,長袖輕輕地舞動了起來,就像一朵開在夜裡的曇花。曇花,他怎麼會想到曇花?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夜,蕭聲,舞姿。他們似乎都從彼此的生命的源頭走到了盡頭。
一曲完后,他們在湖邊坐了下來,周圍是如此地安靜,兩人無言,卻又像是勝過千言萬語。在寂靜中,她突然問道:“她們是不是都長得很美?”
他輕撫着她的長發,說道:“是的,但她們都沒有你美!”
“你在騙我。”她輕笑着,然後又說道,“給我說說外邊的事,好嗎?”
於是,他便給她講起了外邊的軼聞趣事,聽到可笑之處,她便咯咯地笑了起來,甚至有些對別人來說似乎不怎麼可笑的事情,她也能夠聽得津津有味。最後,她沉思着,好久好久才說道:“我好想到外邊去看看,可爹爹說外邊的人都不是好人。”說著,她難過地低下了頭。看着她的難過,他的心便如被那鑄劍爐的火燃燒了一樣疼痛。
“以後我帶你去。”他承諾着。
“真的嗎?”她不敢相信地轉過臉看着他。
“恩。我要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下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三、
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遠處傳來了第一遍的雞叫聲,天邊已經漸漸地亮了起來。他們牽着手向小木屋走去,莫邪不時地轉過頭看着他微笑。遠遠地,他們便看見了一個人影在小木屋前站立着。他們疑惑地互相對望着。
走到跟前,莫邪輕聲地叫着:“爹爹。”歐冶子沒有理她,而是盯着幹將說道:“外面傳的果然沒假,吳國的公子果然如狐狸一樣狡猾。你的手段也太卑鄙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幹將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爹爹,你為什麼要趕走公子?”莫邪急急地叫道。
歐冶子不理會莫邪,還是剛才的那句話:“你走吧!”
幹將似乎明白了歐冶子話里的意思,他慢慢地從腰間拔出了一柄長劍,對着東邊剛露出個臉的太陽跪下,然後鄭重地宣誓:“幹將若如師傅所說,當如此劍。”“啪”的一聲,長劍從中而斷。
莫邪獃獃地看着他,歐冶子也吃了一驚,他頓了頓,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道:“莫邪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不會讓她離開我的。你難道願意為了她放棄所有的榮華富貴,甚至是你公子的身份?” [1] [2]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