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身處三面環海的大連,感受到祖國北方之海的遼闊、壯美,這讓我想起了我的故鄉——杭州,在這煙雨三月,在這迷人的季節,杭州,又該是怎樣的勝景啊……
生命中最純真、最美好的記憶都是在出生地杭州。它就像如今深圳家中躺在角落裡那個時間的儲物櫃,天天在身邊,那裡鎖着我的過去,存放着我的回憶。每每回來,會打開那把只有我能打開的鎖,河坊街有多寬,蘇堤、白堤有多長,杭州的歷史就有多重。在這裡,我聞着那些杭州的味道,那煙雨三月的鳥語花香,讓我想家——
我想念,蘇堤春天的柳綠桃紅,白娘子許仙的傳說,帶給少女的我最純真的愛的憧憬;我想念在靈峰,和小夥伴們拿着手電筒去無名深洞探險的經歷;我想念西湖上的泛舟,在大學讀書時,周末與好友租船泛舟西湖,卧在船板上看書聊天,或任小船兒漂蕩,或搖船於六弔橋橋洞下遮陰、小憩;我想念保俶山,那是記載下了我的初戀,在保俶塔旁的山頂上,我和他騎坐在石凳上晃着腳兒,遠眺春煙雨霧中的西湖,懷有的那份朦朦朧朧的幸福;我還忘不了在黃龍洞上的葛嶺山,小時候初春三月,毛昭晰叔叔帶我上山識辨、摘采草藥,如今荒蕪的老家花園裡,還留有當年移栽的白芨和益母草…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是啊,何日再重遊,我在兒時在杭州城家中的那座小院?記得當時院子里種滿了從各地移植來的花木,小時數過,有五六十個品種之多。兩百多平米的院子里,春夏秋冬四季,花事不斷,甚是醉人。難忘的是那株有兩人高的黃、紅雙色雙瓣臘梅樹,每年都是她帶雪催春,率領群花迎接春天的到來。現在,又是三月天了,梅樹的枝頭該已是滿眼嫩綠了吧。喜花的我,在外這麼多年從未找見這麼雅貴的臘梅品種。那時最歡樂的時光,是綿綿春雨過後的初夏,每天從裡屋浴室接上根長長的塑料管給滿園的花樹澆水,姐妹們邊澆水邊嬉戲打鬧……
更想念在岳墳的岳飛墓前,父親為我們講述岳母刺字、岳家精忠報國的故事。如今,父親長逝已整二十年,但岳廟依舊。我也無法想象,杭州,若是沒有公元1126年的那場靖康之亂,這座城市的命運將會怎樣地延續,可現在她的的確確已成為可以和西安、南京相提並論的古都,可這不應該是她的角色,她承擔了太多的歷史誤會。建炎元年,建康失陷,逃難的趙構第一次來到了杭州,一來,他就不想走了,因為他被這“三秋桂子,十里荷香”迷住了,只是形勢所迫,在短暫停留後,又不得不繼續南逃,但他已經忘不掉杭州的倩影。所以,自建炎二年,這座城市實際上成為了南宋半壁江山的心臟,但在名義上,她還是只能被稱作“行在”。這一叫,就叫了將近半個世紀,到了宋孝宗手裡,1175年前後,也許真是“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君君臣臣的北伐之心,早已被風花雪月銷蝕得乾乾淨淨,杭州作為南宋都城的名分,也終於被扶正。南宋定都杭州后,皇城外圍,天街兩側,那些皇親國戚們買地修房,將一條街道妝點得如花似錦,這就是我現在居住的河坊街;河坊街的前世,就叫做“御街”、“皇城根兒”。
杭州,這個做過王朝的都城,卻不見兵戈之氣,北方大漠胡沙,到此也化為如水溫柔。馬可·波羅稱它為世界上最美麗華貴的“天城”,這個從意大利來的冒險家,被這個城市所驚呆了,他留下的遊記里,極盡對這個繁華天城的描畫,引動整個西方對東方的渴望。杭州之美,主要在西湖邊。杭州城內西湖邊,五步一個古人,十步一個故事,好擠也。好在有西湖一池水,這一池水容下了千年恩怨,容下了佛道儒隱,容下了兒女情愛,容下了興亡悲歡。美人書生、才子佳人的故事,為杭州平添了幾分寬容嫵媚。
去年三月在杭州,重遊保俶塔,坐在山頂當年晃着腳兒的石凳上,遙望孤山“放鶴亭”東北面的梅山,黃、綠、金本應分時節輪流鬥豔的臘梅,因春早天暖,竟同時開放,美不勝收,那暗香鋪滿了整個西湖。想那隱士林和靖悠然持杯,吟着“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樂得以梅為妻,以鶴為子。當真是隱逸了嗎?書生十年寒窗,真的是為著放棄、逃離?既有今日,當日何必苦苦執着追求?
想起前日在大連與帶我們出遊司機的一番閑談,禁不住莞爾。那天剛坐上司機的車,他一聽說我是杭州人,就打開了話匣子。說他剛從杭州回來,女兒和太太都迷上了杭州,女兒在北京大學畢業竟到杭州找工作,並住了下來。在中國北方人眼裡大連是最美的是最適宜居住的地方,而開旅遊公司的他家還有臨海靠山的大套房,就這樣的條件,妻兒竟還跑到杭州不回大連。他前天剛從杭州探親回來,問起他的感受,他朗朗地說:“去了二十天,竟然下了整整十八天綿綿的細雨,真是受不住。”
我笑着說:“你真好運氣,那可是杭州最有詩意和情調的季節。”
當晚,難以入夢,躺在身邊記憶的儲物櫃又打開了。杭州三月的煙雨如霧如夢般籠罩了整個房間。在我的夢憶中,春天裡的杭州,時有蒙蒙煙雨,給周圍景物罩上淡淡的光暈,那雨絲柔化了杭州的景緻,一切宛如少女披上了薄薄的面紗,湖邊蘇堤、白堤,伴着隱現桃紅的如煙柳絲,更增添了江南獨有的意境和韻味,那北方大漢所說的十八天綿綿細雨正是我追夢已久的西湖印象。我想,杭州的煙雨神韻還未銷蝕這個粗獷的北方男人,大約是他認識杭州時間不長吧。
杭州是詩,杭州是畫,被沉澱了千年的華夏文脈,浸潤着杭州的骨子,滋潤着杭州的肌膚,那美的韻味需要慢慢去發現,細細去體會……
杭州,是座了解了就不想走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