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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屋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老鼠子有個洞,麻雀子有個窩,人總得要有一個住的地方。

  搞集體的那陣,我們那地方住的是清一色的土牆屋。這種房子,在建築上它有一個學名,叫“干打壘”。土牆瓦屋,刷石灰漿,上樓下嵌,是這類屋中的上品。嵌,就是將木板兩面刨光滑,做成公母榫,嚴絲合縫地鑲嵌在樓索上。小時候,一遇上新娘哭着出嫁,我們小孩子就會攆着長長的送親的隊伍,奶聲奶氣地唱着這樣的兒歌:新姑娘,你莫哭,轉個彎,就是土牆大瓦屋。土牆瓦屋,是那時人們的一種理想追求。

  我家住的就是祖上傳下來的一進兩廂房的土牆瓦屋,堂屋四棱上柱,有燕子樓,畫梁飛檐,十分氣派。這種屋,冬暖夏涼,住着讓人感到舒坦,踏實。人是土命,和草木一樣,四時有地氣滋潤,就格外長精神。

  我們那地方把建房子叫做“起屋”,可能是從“砌屋”演化而來的。“起屋”雖然也要用到石頭,但主要是用來下腳基,與牆無關。石木結構的房子,磚木結構的房子,混凝土房子,是改革開放后才有的。洋氣了,卻讓人覺得鄉村的味道淡了,變了,少了點什麼。

  “起屋”的“起”,很準確,很形象,牆一天天升高,房子一天天茁壯,平地上冒出一棟屋,像泥土裡忽然鑽出一棵苗,抽芽,拔節,迅速成長,這是一個多麼鮮活的動態過程。“起屋”的人,就叫土匠。

  “起屋”是大事。有一句自嘲的話是這樣說的:湖北人不會享福,有了錢了就起屋。“起屋”要花錢,不是小數,是大數。“起屋”是鄉下人一生最大的夢想,往往凝聚了他們一生的心血。

  打牆有一套特製的工具,它由牆板、大杵、小杵、拍板組成。牆板是木製的,四塊木板圍成長方體,一端能活動。牆土要求高,必需是粘性強的黃泥土。基腳下好后,把牆板固定在牆基上,邊填黃泥,邊要用大杵夯平。大杵也是木製的,一人多高,狀如桿鈴。小杵呈“T”形,下面是用生鐵鑄成的一個圓錐體。每夯平一層泥土,都要用小杵反覆地鼓搗,夯得實實的。一板牆完工了,拆下牆板,拍板就派上了用場。要用拍板反覆拍打,把牆面整得光光溜溜的。

  那時,一家起屋,百家幫忙。幫忙的人沒有經濟實惠,只有人情。工具要自家帶,主家管飽三頓肚子,條件好的派點煙酒,但那確實是我見過的最溫馨、最詩意的勞動場面。三五十人,男女老少,說說笑笑,挖土的挖土,挑土的挑土。牆板里,土匠師傅相對而立,掄起大杵,舉起小杵,一起一落,此起彼伏。每杵一下,都要唱出“嗨喲嗨喲”的號子。嘻嘻哈哈的說笑聲,嗨喲嗨喲的號子聲,一高一底的杵聲,劈劈啪啪的拍牆聲,交匯成一曲美妙的樂章。一板板牆,一圈圈牆,便在這音樂的哺育下,不知不覺地雄偉起來。

  安上門,置上窗,屋的美麗模樣就逐漸顯露出來。牆起到一丈左右,就要安樓索。樓索是長圓木,多用杉樹。牆約兩丈高,就要上樑樹起垛子。梁樹,要求較高,要粗,要直。加工過的梁樹,平平整整,要描龍畫鳳,披上紅綢。梁樹通常由后家置辦,是極體面風光的大禮。送梁樹,十分隆重,要敲鑼打鼓放鞭炮。“上樑”有一個盛大的儀式,由土匠師傅主持。鞭炮響過,土匠師傅一聲吆喝:“起”,幾個年青力壯的小夥子就把梁樹穩穩地抬起來。梁樹每向上邁一步,土匠師傅都要唱一句頌詞。無論牆高牆矮,都按十步計算,取十全十美之意。

  上第一步,土匠師傅拖長聲音高聲吟唱道:“走一步,天長地久”;上二步,土匠師傅就又吟唱道:“走兩步,地久天長”。十句頌詞唱完,梁便安放妥當。

  上完梁樹后,就要起垛子。土牆屋是人字形屋架,垛子是三角形。垛子,學名又叫山牆,用來安放檁子。檁子也是長圓木,架在垛子與垛子之間。樓索橫放,檁子縱放。垛子完工了,就稱圓垛。一般情況下,上樑與圓垛同時完成。屋主就要整酒,大擺宴席,要請親朋好友前來熱鬧熱鬧。

  起屋的最後一道工序是接頂,又叫擋水。在檁子上鋪上一排排條形木板,俗稱椽角。蓋上瓦或其它什麼,一棟屋就徹徹底底的起完了,人就可以住進去,立煙火,過日子。

  土牆瓦屋,就在土匠們“嗨喲嗨喲”的歌唱聲里,就在嘻嘻哈哈的笑聲里,東一棟,西一幢,像鑽出凍土的小草,抽出芽,蔓延開來......

  當小孩子的時候,老愛往起屋的人家跑,為了那分熱鬧,那分歡喜。

  不是人人都有能力起新屋的。看着別人家住進新屋,我不由得打心底羨慕,便常常自個兒玩起屋的遊戲。屋起起了,就捉來認識和不認識的昆蟲,強迫它們婚喪嫁娶,過日子。

  走在鄉下,再也很難看到土牆瓦屋了,更不用說“起屋”的那種溫馨、詩意的場面。人們有錢了,房子越修越好,做事都給工錢,再也不需要你幫我我幫你了,我有些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