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散文>優秀散文>我家老四

我家老四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我家兄弟有伍,唯有老四遠在千里之外,母親過世后,我們不再有過大團圓。

  清明前的一天,老四突然來電,說已登上了回家的客車。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我心裡有一種莫名的酸楚,一個人獨坐在辦公室里,禁不住眼淚一次次奔涌,我知道自己脆弱,所以還是讓情感先作一番渲瀉。這些年,老四在外不易,他所經歷的並非人們想象的那樣輝煌,否則,怎麼會一去就十四年。這個在外漂泊的兄弟今天就要回來,十四年了,不見其人,但聞其聲,如今會是怎麼個樣?

  汽車並未進站,停靠在站前的街道上,等我從車站走出來,乘客已下了大半。我老遠就看見那個瘦高的身影,一手拎着個背包,一手還牽着個孩子,正東張西望着這個已經陌生的城市,根本看不到那個眾人稱羨的“人大”法學博士、一線城市的大法官的氣派。當時給我的感覺還是當年在學校當老師,從山區學校里回來的老四。雖然闊別十幾年,兄弟間並沒有任何的陌生感,只是小侄由於十來鐘頭的車程,還未緩過神來,不大理睬我的親近。一路無語,只是彼此對視,慨嘆人生竟如此輕易的奪去我們的青春,無情的歲月給我們留下了蒼老的容顏。

  其實,我早就知道,人在外頭,身不由已,雖說在大城市,只是名聲在外。人在世上,在哪不都是吃飯賺錢,只是環境不同,生活方式、節奏不同,景緻各異,在哪不是幾十年?老四的境遇足夠說明了這點,走過來走過去,最終又回到了起點。到頭來摔了個跟斗回來,說不定又回到了解放前。

  許多人都知道我有個博士的弟弟,時有朋友和同學問詢起他,總有不少的羨意,也許他們看到了太多的成功與輝煌,而我卻老在抱怨上天的不公,怎麼就不能把幸運降臨到我們的頭上?也許說什麼都有人不信。誰說不是呢?我們城裡的小職員,個個活得有滋有味,更何況是一個名牌大學的博士,一個在大城市裡的法官呢?我不由地感慨知識是多麼的蒼白無力無助,甚至產生了對教育的抱怨與懷疑。這其實正是我們這個家族的悲哀,在當今激烈的競場中,我們除了有那麼一丁點學識,還有什麼呢?老四說終於有了家的感覺,心裡總算輕鬆了下來。

  我和老四當年都是初中進入師範學校的優等生,出道雖早,起步很低。老四因為一直昧書,又有英語基礎,九十年代初期就上了研究生委培線,但因為當時沒有經濟支撐,老四便背着眾兄弟作出了放棄。沒想到這一錯不僅錯失了最佳發展時機,而且還消磨了一個人人生中最寶貴的精神意志。說實在的,雖然我們兄弟倆自視在各自的層次里還算是有點思想境界,可幸運並沒有因此而垂青。我們深感與這個世界的距離,然而,社會如此殘酷,根本不會考慮你是否存在、是否接受,要麼你隨流,要麼你自甘寂寞。老四不幸的根不全於此,他對現實並未抱太大的奢望,人到中年,他算是悟到了清高與清貧、清苦向來就是結伴而行的,更何況有着家族的品性,一切認命。老四最大的不幸來自婚姻,說起他的這段婚姻簡直就是恥辱。就在臨行的前夜,弟媳婦又跟他大吵了一架,因此,老四才匆匆改變了行程。從才五歲的小侄身上我明顯的感覺到其家庭的陰影,每每問及家事,他總嘟嚷着:媽媽老打爸爸,老叫爸爸還錢。可憐的小侄在這個家庭軟暴力中是多麼的不幸呀!

  老四說,因為家庭矛盾,他經常在外過夜,有好幾次都在網吧里,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前幾年,由於世界性經濟危機波及,股市裡虧了幾十萬,她苦心經營了幾年的血本一下子沒了,哪想到這個超強的湘女如此經不得失敗,在困難面前,她沒有想着和衷共濟,卻把莫名的怨恨全撒到了老四一個人身上;老四原本就是個本分人,不善謀官謀職更不會撈錢,她總抱怨老四無能,大鬧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一吵老四隻好領着不諳世事的兒子躲避。為什麼呢?忍唄,讓唄,顧及孩子,顧及臉面。她吵,她有的是時間和精力,而你沒有,你得上班,你得維繫這個家,房子、車子都給她,還不滿;她吵,上萬工資大多給她花,還不行,還打下了荒唐的欠條,最後是五十萬。憑什麼?不是有法律嗎?他說法律其實只是調和劑,對於無理取鬧的家庭糾紛也是毫無辦法的,鬧來鬧去,影響不好,到頭來反而對自己不利,那就只有忍了,慢慢修復,看能否安生。讀書多了,顧慮就多,加上善良的本性,凡事就自己擔著。這過的什麼日子?!

  因為十幾年沒回家,家裡的親戚、長輩好久不見,總得表示一下情感,總不能在大家的期望中丟份,我這個窮博士的弟弟,在我的資助下如此這般才應付了過來。面對親人的寒暄,老四都是“嘿嘿”的苦笑兩聲,其中的酸楚只有我知道。有些事還是不說的好,這不僅僅是臉面的問題,同時也是為了他們不必要的擔心,誰會想到這個大家心中的驕子竟是如此的凄慘,這會是多大的失望與痛苦!

  老四在家並未安心,因為他心中有很大的慚愧,又不能把自己的不幸傳遞給大家。他在祖宗的墳前不住的懺悔,他在用心地為自己贖罪,他覺得對不起大家,這些年未能為先人們盡孝,亦不能為家族光耀門庭,竟然還會是如此的狼狽。他甚至後悔當初不該去考研,不該去攻博,到頭來知識並沒有改變自己的命運,反而在更深層次里受折磨。

  老四在家近一周,並未與同學聯繫,偶爾遇見,也是迫於無奈。之前,他的些個師範同學叮囑過我,回來了要告知,聚聚,敘敘。他最終還是沒有驚擾他們,確實也無心去。

  臨別之際,我一再囑咐要堅強、保重,除此之外,我能給他什麼呢?在現實社會裡,誠實與善良是如此的尷尬,在不幸的人身上,它不僅僅是職場、仕途上的桎梏,竟然還是家庭生活中的致命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