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 命
散文 王茂長
——那年暑假
莊稼是這個年代人的性命,一片片玉米是這塊黃土地長出的綠色森林,我這樣說,並非胡話,因這年月——那個自然災害的年代,地堰地內的草被割掉餵養了隊里的牛,能吃的野菜野草餵了一對肩膀一張嘴的人,滿山遍野的玉米,是一切動物賴以生存,維持生命的綠色森林,這森林有的地片高低不一,稀稀啦啦,歪頭斜耳。那年月,人的生命顯得那麼脆弱,不堪一擊,玉米面做得野菜糰子,救着人命。
事實上,玉米和其他農作物與森林是有根本區別的,儘管同屬綠色植物。森林越長越老,年令愈來愈大,超過人的年令,大過整個世紀,都有鮮活的生命,最終成為原始森林,甚至價值連城。而玉米棵的生長周期,僅有半年中的半年,夏初播種,秋季發黃變枯,不得不讓人收割,否則,經濟價值越來越低,只有以種子在以後適宜條件下傳承生命。玉米是禾本植物,林木是木本植物,是兩個不同的家族。也許,經過科學家的努力,研製出兼備兩者優良性狀特質的新個體,新家族。而如今,生長期不到半年的玉米卻填充饑餓,救活人命。
玉米地不管是否鬆土除草滅病蟲害,只要播在地里,土裡有點滴水分,就會發芽生長,象螺絲釘樣的擰在土地上,腿不挪,腳不動,任憑狂風暴雨抽打或毒日煎熬,到最後,棵子成了飼料,籽粒成了人的胃中物,救活了人。( : )
那幾年暑期,我被選為生產隊護坡員,看護隊里等待救人命的那些玉米。村子選定護坡員,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的,制定了標準:一:貧下中農,五老(老幹部、老黨員、老貧農、老革命、土改老根子)出身的男性後代。二:覺悟高(覺悟是什麼,不明確,如今用素質替代),愛護集體公物財產無二心,身強體壯的基於民兵。三:有文化,無私心,有愛心的知識青年,或度假學生。這些條件對我講,可說有可言無,然而居然被村民村幹部選中了我這個十多歲的度假生,家中大人們不樂意,那年月護坡是護命,當好了,維護了莊稼救了人的命,責任大,任務重。一有閃失,會葬送前程,甚至滑到人民的對立面,或者獻出生命。我卻覺得很榮幸。莊稼是有生命的,人是有生命的,就用生命護生命吧,我與副隊長打起鋪蓋卷,去坡護玉米的命。
建在高坡地的護命房,留着一小門,三個小窗戶,老遠望去,很象放在坡地的搖搖晃晃的小草盒子。牆壁用玉米秸經捆綁而成,它們不知道是否感到已逝去生命的枝葉在保護着那麼些在烈日下具有鮮活生命的玉米,只知道一天到晚地在微風中唱着不知是愁是憂是樂是苦,只有自己聽懂的歌。
護命房的頂部用蘆席搭建,房內床的四角立着四根同長的圓棍,緊錘在地里,,其上便橫排着無數樹的枝條,用鐵絲綁緊,那是我倆用的床。
風雨天的護命房搖搖晃晃,初住的晚上,讓我十分驚惶,神經細胞全被激活起來而難以入眠。白天,房內如蒸籠,熱氣撲面,我與副隊長不願享用房間清福,白夜均一塊或分頭巡視在玉米地里。
玉米棵吃着人造綠肥長高長大,不少地塊玉米經不起或淹或旱而英年早逝,活下來的也枯黃矮小,讓人看了,不禁淚從眼出。
晚間繁星鬼詭地眨着眼,看着我倆這對不知睏的傻瓜,月亮娘子卻含情媚媚地在雲彩羞來躲去,又令我們的心情十分愜意。聽着蟈蟈、蛐蛐和各種不知名的蟲兒的鳴叫,觀賞瑩火蟲一閃一閃地飛來舞去,耳聞遠遠近近的村落不時的狗叫人嚷,倒覺得十分風趣。那些墳地里冒出的上下竄動,游來晃去的幽藍鬼火,又令我毛髮豎起,腦核恐懼。
白日,我倆可輪換在房內休息。
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房壁搖擺不停,房頂滴着不連貫的雨滴。在床上,在地面唱着撲撲噠噠單調的歌,我毫無睡意。副隊長卻坦然地酣睡如泥,看樣子,他確實累了,身為副隊長的他,每天早上村內打點,催社員上工,晚上還要在村裡開會,或為社員記工,他實在太累了。
那年暑假,我整個身心撲在莊稼地里。.一天,天還未亮,我站在含濕氣的玉米地埂上,忽然,玉米叢中傳來一下下的咔咔咔的聲音,我靈機一動,大喊:“幹麼的﹗”接着,玉米地一陣忽忽啦啦撞擊玉米棵的響聲,我順聲音繞去,只見一個人穿着露趾的鞋,手裡提着一個空兜袋的人,飛快地向村子方向跑。啊!我看清了,明白了,回頭到玉米地一看,那陣咔咔響聲的地方,地面有十多個青玉米棒子。我急忙去村敲響大隊長的家門,當天晚上,全村社員集合在大隊部院里,象批鬥牛鬼蛇神樣地狠批了那位社員。
沒幾天,那社員帶着全家老小,投奔黑龍江省的親戚去了。不能挪動的玉米,趕跑了會走動的人。生命的維護與被維護奇異般地顛倒了,心中湧起是甜是辣是苦是鹹的味道,我說不清。
很多年過去了,我村地上的玉米森林夏季更是鬱鬱蔥蔥,長勢喜人,一株株的鮮活生命在不挪腳不移步地舞動着,然而再無了護命房與護坡人的蹤影。
作者:中共黨員,退休幹部,作品散見於(作家報)、(文學世界)、(散文百家)、(當代小說)、(濟南日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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