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算起我和芸的愛,該從高二開始。
高二上學期末,快過春節的時候,學校組織文藝匯演。班主任安排我和芸合作兩個節目,一個是詩朗誦,另一個是男女生對唱《信天游》。那時候的我,其實很自卑,因為我只有166厘米的身高,而且皮膚也不怎麼白皙。而芸卻身高170厘米,皮膚白凈,身材勻稱,秀髮烏黑,睫毛長長,算得上我校的校花之一。和她一起演出,從心裡說,我覺得很不般配。
但我天生有一副好嗓子,無論什麼歌曲,不用記簡譜,只要聽上兩遍原唱,我就能模仿的極像。我的字也寫得很好,不管是鋼筆字,還是毛筆字,都參加過比賽,也拿了不少的獎。我的作文寫得很不錯,經常在學校的校刊上發表。我還牽頭組織成立了“青青草”文學社,這令許多的小女生都很喜歡我,當然也包括芸。
記得演出那天,天陰沉沉的,很冷。芸穿着米黃色的太空棉外套,系一條白色的毛圍巾,匆忙地跑過來,拉着我就往學校禮堂後面的排練室,說要最好對一遍詩朗誦。芸的普通話說得不是很好,每當她的朗誦發音不標準時,我就會笑,但又不敢笑出聲。這時,芸總會紅着臉,嗔笑着,用手指着我說:“再敢笑本姑娘,小心挨扁。”我和芸演完節目,已過了晚上十點。北風更加地凄緊,還下起了大雪。我們都穿着薄薄的演出服,冷極了!芸進更衣室,我在排練室的走廊上換衣服。就在我穿好外套,準備向禮堂走的時候,芸急步跑到我面前,將那條潔白的圍巾,環圍在我的頸間,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臉紅紅的對我說:“其實,我很喜歡你。”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傻了,弄呆了。怔怔地站在走廊上,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麼。在那寒冷的冬夜,我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暖流,讓我的心跳加速,激動得連手也在顫抖。
(二)高二下學期,期中考試剛過。田野里的油菜籽和小麥都已成熟,到了收割大忙的時節。就在這時候,我父母雙雙病倒,卧床不起。田裡油菜籽和小麥一起有十幾畝無人收割,正在讀書的弟弟妹妹無人照應,家裡還有家禽、家畜。面對這種情況,父母犯了難。在父親不知所措的嘆氣中,和母親焦急憂慮的眼神里,做為家裡唯一能下地農忙的我,決定放棄讀書,在家務農。
那天我去學校,取回我的書籍和一些生活用品。校長和班主任都為我惋惜。因為我這次期中統考的成績,在全縣排第三名。而我參加市“春蕾”杯作文大賽,作品獲一等獎。班主任一邊將我的獲獎證書、獎品、獎狀遞給我,一邊搖頭嘆息。我告別了班主任和校長,就往教室走去,想和芸及同學們道個別,可他們正在上課。於是,我便請教務主任幫我把寫好的信交給芸,悄悄而又不舍地向校門口走。機動三輪車載着我,慢慢地離開學校。這時,我回過頭,看見學校大鐵門前,芸正拿着信,對我揮着手。我的淚再也不聽我的話了,它們放肆地飛瀉而出,打濕了我薄薄的襯衫。
清晨,我磨了兩把鐮刀,提了裝滿冷開水的茶壺,戴上草帽,準備去地里割麥。剛走出大門,看到我家的打穀場上,男男女女的一大群人。他們都戴着草帽,有的拿着鐮刀,有的拿着扁擔和繩索。他們看見我,都走過來摘下草帽,我吃驚地發現竟是我們班的同學。我激動地用手慌亂地拉着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芸也摘下草帽,村姑打扮的她,更加淳樸動人。眼圈紅紅的,默默地望着我,走到我身邊,用她白嫩的小手,輕柔地撫了撫我的肩。同學們圍住我,在無言中,他們每個人都用手輕拍了我的肩膀。我第一次被這巨大的友情感動了,震撼了,像個孩子一樣,掩面痛哭起來。芸趕忙用手幫我檫眼淚,陪着我一起哭。我將永遠銘記這感動!
在同學們的幫助下,三畝多地的麥子很快就割完了,而且還幫我運到了打穀場上堆好。在隔壁三嬸和芸的張羅下,同學們吃了飯,都陪我在打穀場上席地而坐。我們像以前一樣,熱烈地爭辯着,討論着,憧憬着,暢想着,令我彷彿又回到了在學校的日子。太陽西沉了,同學們也都要離開了。他們站起來,相互手牽手,圈成一個圓,將我和芸圍在中央,然後齊聲對我喊“宏,你永遠是我們的班長。”看着他們一個個的離去,我的淚就始終沒有停過。芸留在了最後,她要我騎自行車送她到車站,自己坐車回家。一路上我們都無言,她只是將手環圍着我的腰。很快到了車站,芸問我:“你還讀書嗎?”“我當然想。”我應着。“希望伯父伯母的病儘快好起來,你快點會學校。”芸登上車子的時候,還很不舍地牽了牽我的手。
(三)我再也沒有像芸期望的那樣,很快回到學校。父母的病直到秋收快完的時候,才漸漸好轉。我永遠地告別了學生時代,成為地道的莊稼漢。芸在高考的時候,選擇了讀師專。以她的成績和家境,讀大學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我很想不通,她是為什麼?那年春節,芸給我寄來了四張寫滿真情的明信片和兩張照片。照片上的芸,更加的成熟嫵媚。然而,面對芸的真情,我卻始終高興不起來。因為我深深地知道,我真的配不上芸。在那時,考上了師專,就等於有了“鐵飯碗”,而我只是個普通農民,我能給芸什麼?我能給芸一生的幸福嗎?我反覆地在問自己,我的心矛盾着,痛苦着,我不知該怎麼做?但無論怎樣,我不能誤了芸的一生。我忍着心裡的深痛,給芸寫了一封長長的分手信,然後就獨自去上海打工。我決心與芸不再相見,這樣做也許會傷了芸的心,但我真的是為了她好。
時光匆匆,我在上海打工已五年,和芸沒了任何的聯絡。我猜想芸可能已找到了自己心愛的人,或許都已經結婚。於是,我便放心地回家過春節。那年的正月十四,是一個有風有雪的日子。芸的母親,一個慈祥的老園丁,找到了我家。我們談了一會兒,她將一個裝得很滿的書包遞給了我。這書包很熟悉,那是芸讀高中時的書包。我打開那書包,那裡面竟全是信和明信片。阿姨用關愛的目光注視着我,和藹地對我說:“你離開芸的這五年來,她還是和平常一樣,每周給你寫信,每個節日都給你寄明信片。雖然這些東西已無法寄出,但她依然堅持着。因為她相信你是愛她的,她曾經來找過你,可你已遠在他鄉。”我的心頓時像被什麼狠狠地刺痛着,難受得想哭。我恨不能抽自己幾記大耳光,真不知道我這幾年都對芸做了什麼。“孩子,你愛芸嗎?”“嗯。”我擦着淚,使勁地點着頭。“我告訴你,孩子,阿姨是過來人。愛情雖然來的無由,但它是世上最純潔的情感,它沒有任何其它的成份,它沒有高低貴賤,沒有配與不配。愛只有願不願意,敢與不敢。它往往讓人付出的是最真,所以才那麼刻骨銘心。但也只有用勇敢和真心去呵護,那朵愛情的花,才會開得更加燦爛。孩子,既然你依然愛着芸,就去找她吧,她就在你們的母校任教。”阿姨動情地說著,輕輕地走過來,用愛護的眼神鼓勵着我,替我擦拭不停流淌的淚,然後拍了拍我的肩。這讓我頓時想起了芸,她曾用她的小手,無數次拍過我的肩。我飛快地跑進屋,從箱子里拉出芸給我的那條白圍巾,背上那書包,發瘋般地向車站跑去,我要馬上見到芸。
(四)我把學校找了個遍,辦公樓,宿舍,廣場,禮堂,都沒有尋見芸的影子。難道芸知道我要來,故意躲開,我開始心慌意亂起來。但我很快就想起了一個地方,學校後面的那片白樺林。我快步走向白樺林,遠遠的,在樹林里,有一個女子正在唱歌。那歌聲是那麼的熟悉,而那歌是更熟悉的《信天游》。我順着歌聲,從雪地上朝那女子飛奔。當快接近她時,我猛地收住腳步,對着她的背影一遍遍地喊着:“芸,我來了,我是宏。芸,我來了……”然而她卻沒有任何反應,我不知所措了。但我還是慢慢地走向她,在距她還有一步之遠時,她忽然轉過身來,張開雙臂,向我撲過來。我激動地擁着芸,用手撩起她額頭被風吹凌亂的發,對芸說:“對不起,我錯了,你恨我嗎?”“我恨死了,你這個狠心的傢伙,你知道我這幾年是怎麼過得嗎?我以為你流放了我的愛,我整日整夜地被困在孤獨、寂寞、思念和傷心之中,我無法自拔。你這個該死的傢伙……”芸用小手在我的背上胡亂地捶打着。“芸,我願用一生來贖,我這幾年所犯得錯,原諒我,好嗎?”“不,你要用兩輩子來贖。”芸用臉緊貼着我的臉,在有雪的白樺林,我們相擁了很久很久。
一縷茶的清香,悠悠飄來,伴着芸的腳步。每當我在書桌前看書,構思或寫作的時候,芸總會放一杯茉莉花茶在我的旁邊。我仰面對站在我身後的芸說:“假如有來生,我願每天都能喝到你沏得茶。”芸撫了撫我的發,深情地說:“如果真的有來生,我仍是你那盛茶的杯,每天伴着你。”芸的小手輕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走出書房,輕輕地關上門,到卧室批改作業和備課。
我怔怔地坐着,而淚卻在眼眶裡打轉。芸,但願真的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