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一瞬間,時令已進入秋分。我知道,在這樣的季節,我的心是會有些微的躁動的。秋風一起,涼意侵骨,對我這個怕冷的人是種煎熬,因為愛美之女人多是鍾愛裙裝的,眼見漂亮衣服不能穿,猶如饑渴之人面對滿桌佳肴不能動著,鍾情之男女因種種阻礙不能長相廝守,雖恨得牙痒痒,亦無可奈何,箇中滋味非局外之人能體會。
雖然如此,秋季在我卻是極喜愛的季節,宋玉說“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是過於悲傷了。一陣風掃過,免不了有衰草落葉,但天空卻格外高遠湛藍,空氣也清新怡人。怪道古人說“秋高氣爽”,真是再恰切不過了。當然歷代描寫秋景的詩文中,最瀟洒飄逸的莫過於“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了,能寫出如此詩句,少年王勃的才情實在是語驚四座。
一般人喜愛秋天大抵不過因為這個季節碩果累累——中國人真是務實。梨、蘋果、葡萄、柿子、桔子、柚子……不勝枚舉,光是聽一聽就足以讓人流下口水,不僅解饞果腹,而且有利健康。如果再有一鍋新稻米蒸的飯,一里之外就能聞到飯的清香,無菜無肉也能下去三碗。想起辛棄疾的幾句詞:“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口水也“飛流直下三千尺”了。
我對秋的喜愛卻在於她獨特的氣息——或者,因着這氣息,關聯着的物與人——我是如此注重感覺的人,可見一斑。比如花兒。
先說菊花。當年在上海大學讀書時年年都有菊花展,從九月一直到十一月,偌大的校園就成了菊花的海洋。從上大路正門一直到圖書館的走道兩旁,再向西走通往上大河畔的小徑,到處擺滿了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菊花,形態各異,顏色各異。近看觀花朵花瓣,遠看賞奇特造型——寶塔、紅旗、燈籠、兔子等等。當然,聞名而來的遊客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不管是去上課,還是到圖書館查資料,撲面而來的都是菊花的味道。有時傍晚吃完飯,拿一本書,穿過花海往河邊走,我知道身後有一雙眼睛追隨。或者有時他會假裝不期然而遇,然後就談菊花,以及陶淵明,或者由陶淵明又說到桃花源。只是他不知道,我的最愛,還是在於桂花。我不是隱士,只是凡間的一個小女子。
與菊花相比,桂花似乎到處都是。道路兩旁,小區花園,走到哪兒都是甜蜜的香味。傳說這桂花本是天上之物,楊萬里《詠桂》詩云:不是人間種,移從月中來。廣寒香一點,吹得滿山開。其實早在公元前3世紀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桂花的記載,《山海經南山經》提到“招搖之山多桂。”《山海經西山經》提到:“皋塗之山,其山多桂木。”楚屈原《九歌》中載有:“援北斗兮酌桂漿,辛夷車兮結桂旗”。“桂漿”可能是添加桂花而釀製的美酒;“桂旗”是用桂樹的花枝作為旗幟來裝飾用木蘭樹木材製作的車輛,由此可見,在楚地的早期文獻中便提及桂花的食用和觀賞價值。此外,桂花還象徵著友好和吉祥。據說戰國時期,燕、韓兩國曾為了表示親善友好,相互饋贈桂花。在盛產桂花的少數民族地區,青年男女也常以贈送桂花來表示愛慕之情。
“葉密千層綠、花開萬點黃”,這是形;“西湖八月足清游,何處香通鼻觀幽?滿覺隴旁金粟遍,天風吹墮萬山秋”,這是味;“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這傳的就是情了。
敲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在空氣混濁的辦公室,我似乎依稀又聞到了桂花甜蜜的氣息。那年秋天,我的床頭插滿了大枝大枝的桂花,每天伴着這香味入眠,早晨又在這香味之中醒來,整整一個秋天,直到桂花全部凋零。宿舍的姐妹常取笑我哪裡招來了吳剛哥哥,我們也跟着沾光,我便微笑不語。其實也不過是一句“我最喜歡桂花”,有心的人把它放在心上而已。而今這年歲,誰還會真正在意你喜歡什麼,還有誰會花那麼多心思在這“無聊”的事情上?
如果有一天,我有一片花園,我一定種滿桂花樹,然後在桂香四溢的季節,釀一壇桂花米酒,蒸一塊桂花糖糕,在月光如華的夜晚,讀一首桂花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