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不經意的回眸,都是刻意的邂逅。
相遇,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邂逅,便是一次美麗卻有心的相遇。
那天,下着雨,綿綿軟軟的,雖已不再是春天。哦,那令人迷戀的煙花三月已不再了,柳花凋零,橋畔上的柳卻是青青蔥蔥地無情着,一抹白練在水面悠然劃過,漣漪細細追逐。
撐着傘,淡雅的青色與朦朧的雨天相融。沿着小徑,青石板溢出一絲絲涼意,一滴水珠從紫荊樹上滑下,化入我的眸中,流出眼角,濕了風景。
遠處,有一個女人推着一輛板車過來,搖搖曳曳,嘎吱着一天的追求。我看着她,那是不能邂逅的人,我與她只是陌生的擦肩人。
我低下頭,習慣地捉摸着耳垂,分不清是無奈還是無意,只是習慣了這麼一個動作。呵,習慣真不是個好的東西。設若一個人習慣了邂逅,那可如何是好?似魯濱遜,卻只能和星期五邂逅,世界是人太多,可願意邂逅的人卻甚少。
偶然,我抬起頭,“每一次不經意的回眸,都是刻意的邂逅”。頓時,心裡一下咯噔,似乎被誰戳破心事,故作捉摸耳廓,又似乎有點發燙,急急低下傘沿,遮掩視線再度肆意妄為。
每一次不經意的回眸,都是刻意的邂逅。真好,卻難以表白次時的心緒。
忽然記起那一個雨天的邂逅,主角雖不是我。雲崢,獨坐撫琴,在那起風的八角亭中,宛若仙人。我夢想着與他來一場邂逅,只此一次,便此生足矣,沒有人再給得起那份悸動,卻是表面寧靜得惹不起一絲風波,心裡早已五味雜陳。這份感覺如此熟悉,似乎是前世不斷的情節。人淡如菊,心靜如水,着實寫不出的愛慕,虛虛渺渺,浮浮沉沉,恍如隔世已千年。
邂逅真美,在雨中,在風中,在裊裊娜娜的雲水中,聽他一曲《蓮戀蓮》,他的視線飄過,留下一瞥驚鴻,我陡然情動,原來,卻只在夢中。別人笑我太傻,總為那莫須有的情人痴痴凝眸,卻不知我凝眸間,才可看得見你的眉目一如從前。
這一刻,似乎有點明白了倉央嘉措的無助。
第一最好是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他是如此的多情,卻只落得流浪的結局。我從不認為佛子不能有情,無情又如何普度眾生?如此說來,佛祖卻是最大的有情人,否則,便如先生所說那般虛偽了。佛祖與紅顏知己,在我眼中,那便是一個等價的概念,二者平分秋色,又缺一不可。佛祖是釋子的信仰,紅顏知己卻是釋子的歸宿;或者是,佛祖是釋子的歸宿,而紅顏知己卻是釋子的信仰。弗洛伊德可是說過,宗教這等精神現象是人們因受壓抑而潛藏在下意識里的“某種生命力”,尤其是性慾的潛力所產生的。情慾既然無法避免,有何不坦然面對?最可恨那假以道義的君子,暗下里卻是糜爛人生。
倉央嘉措,在那蒼茫的雪域,與三個女子的邂逅,只是輕輕一吻,淡然一笑,余香尚留唇角,便融化了冰天雪地里瑟瑟顫抖的心。呵,這美麗的邂逅,卻是凄涼的相戀,到頭來,只能與君絕決。此刻再唱《上邪》,卻也無濟於事,終是前塵往事了。
人生能有多少次邂逅,總是走馬觀花,匆匆,留下的又是多少遺憾呢?
於我,今生的每一次邂逅都是前世有心的回眸。難道不是嗎?為著這一眼萬年的邂逅,我卻要轉動所有的轉經筒,我卻要磕長頭匍匐在山路,我卻要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那超度,不為那覲見,更不為修來世。若今生與你無緣再見,便是你不守前世的誓言,那我又何須求來世呢?為只為了觸摸你的指尖,為只為了貼着你的溫暖,為只為了途中與你相見。
原本只以為你是一個短暫的插曲,從未想到你竟成了一個不朽的傳奇。我曾疑惑,是什麼讓你名留千古?只為這邂逅,紅塵的邂逅,讓清凈佛門的高僧一入紅塵,從此相思無限。拋卻那世俗禁錮的袈裟,一路情歌到天涯:
住進布達拉宮,
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薩街頭,
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與瑪吉阿米的更傳神,
自恐多情損梵行,
入山又怕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呵,世間最美的情郎,永生眷戀,卻不得不捨去塵緣。
千古戀情,是以訛傳訛,或是只一廂情願,且放心頭纏綿。“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總是遇見才是最真。
許是禁忌,許是戒律,許是紅男綠女情愛太做作,所以,總是為著那乾淨明白的人深陷情網的那一刻心動。有時總愛嫌棄玄奘,怨他着實沒有情調,地涌夫人,孔雀公主,杏花仙子……哪個不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如此美麗的邂逅,縱是女兒家千思萬慮地籌劃着,卻也是前世的緣,可他硬是看成他眼中的惡業。憐香惜玉,玄奘,你太是不識姻緣。說什麼邪念萬惡,卻是你凡心未已,撐不住誘惑,分明找的藉口。
我記得那麼一個情僧,是的,別人管他喚“風流情僧”,我亦無法否認。一盞燈之間,看清平淡面容下的眉頭緊鎖,愁腸糾結。正是這苦澀的風流情債,我墮入他迷離憂鬱的眼神中,無法自拔。
蘇曼殊性情怪異奇譎嗎?我說不準,“情人眼裡出西施”,縱有千般錯誤,也有萬種無奈。我只知道他更勝賈寶玉,我並不偏愛那日夜維護女孩兒的寶哥哥,總覺得他太輕浮,於他身上,沒有滄桑,沒有歲月,更沒有情。當我從紅樓夢中驚醒時,卻不免嗤笑他的幼稚,甚至不及賈璉臭名昭著地偷腥。
曼殊活得卻是太真實,酒肉穿腸,秦樓楚館。我卻是戀他每一次的邂逅,每一次相戀的矛盾,愛與不愛,敢與不敢,似乎成了他永恆的難題,只好低吟:“烏舍凌波肌似雪,親似紅葉屬題詩。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是啊,為什麼,那麼美麗的邂逅只在我遁入空門之後呢?是我罪孽太深,還是我緣分太淺?
想讓他還俗,好好愛一場,轉而又想,卻是不能。他便是那一幅寂寞荒寒的畫,他便是那一首空靈凄清的詩,墜入凡塵,想是前世柳翠翠的引誘的錯,只是,這錯卻犯得那麼絕美,那麼沒有邏輯。
我幻想與他的一場邂逅,在江南的烏篷船中,聽蘇小小撥一回他最愛的琴弦。終是不能,終是不能。無怪乎:世界真箇人太多,卻沒有誰願意與我邂逅。似乎沒有,願意的人卻將我遺落在人間,羽化而獨立了。
掩面,像個任性的孩子,哭哭笑笑,再回首,卻撞着了別人的再一次邂逅。
每一次不經意的回眸,都是刻意的邂逅。
我想起席慕容的《回眸》: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
我用一千次回眸換得今生在你面前的駐足停留。
不夠,我不會吝惜那一千次甚至一萬次的回眸,卻不知要多少次回眸才能真正住進你的心中。沒有人告訴我,我便只有頻頻回首,像飛蛾撲火,可以不計後果,可以不要理由。回眸,再回眸,等今生的第一次邂逅。
邂逅,竟蘊藏着如此深的禪機,竟是前世的綵排,今生的演出。邂逅,便也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從此,再也未能忘記你的容顏,勾起前世的誓言,等候此生再一次長相廝守。
我輕輕旋轉着骨傘,念舊詞篇,恰似飛鳶,三途岸,回憶深陷,一時驚醒,已是晴天。卻是晴天,收斂骨傘,沒了剎那間視線的膠着,沒了邂逅初刻的震驚,一切又似雲淡風輕,沒了浪漫詩篇。
祈禱一場邂逅,在雨中,在風中,在驀然回首中,在我的生命化作一滴血融入的你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