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社長曾經是我們村子里大集體時代的社長,包產到戶后還是,他這個社長一當就是幾十年,當社長的年程比國家幹部的工齡都長,因此,無論他現在當不當社長,只要一見到他,“社長”這個詞語就從腦子裡自然而然的蹦出來。
老社長如今已七十多歲了,曾經魁梧的身體已沒有了往日的風采,因為背馱,走起路來身子前傾,歲月的滄桑烙印般刻上了他的額頭,臉上的皺紋就像地里的犁溝般深深淺淺,曲曲折折,純白的頭髮稀稀疏疏,一身髒兮兮的藍布衣服已露出了磨破的茬兒,黑絨布鞋上幾個腳趾的地方外面的絨布已磨破了,露出裡面淺藍的布層,已不多見的旱煙鍋斜斜地捏在手中,金黃色的銅桿兒磨得亮晶晶的。
老社長還住在塬邊七八十年代修建的一半是窯洞一半是土木結構房子的院子里,崖頭上長滿蒿草和順崖壁扯着長長的蔓的植物,麻雀嘰嘰喳喳地在上面飛來飛去,房頂的瓦片由於天長日久的緣故顯得參差不齊,上面長滿了苔蘚,花白的鳥糞灑滿房頂,房脊中間裂了一指多寬的縫子,門窗上藍色的油漆斑斑駁駁。透過窗子的玻璃,可以看到老伴正在斜靠着被子,慢騰騰地做着針線活兒。伙房位於崖面正中間的窯洞里,窯頂上被經年的煙熏得油黑髮亮,靠近門的地方安了一個大黑紅柜子,擺設與八九十年代基本一樣。
老社長曾經有一個兒子,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在家裡勞動。因平時對兒子較為溺愛,事事總順着他,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兒子便破口大罵,有時罵些十分難聽的話,從不分場合地點,不像子女所說的話,令老社長十分難堪。庄村鄰舍的人都勸他孝敬自己的父母,別罵那些難聽刻薄的話,他就是聽不進去。前幾年外出打工時不慎從建築工地的高層上摔下來,鋼筋從後背刺穿到前胸,沒有搶救下來。
失去兒子的老社長顯然對生活失去了希望,當別人都已經從塬邊搬到公路兩旁,蓋起了小康住宅,他仍然住在二十多年前的老地方,與老伴相依為命,很少與別人往來,即就是莊子里過紅白喜事,他也不到人堆里去,總是沉默寡言。農閑季節,每天大多時間總低着頭,抱個旱煙鍋“叭嗒叭嗒”狠狠地抽,任裊裊的煙在他面前繚繞。
看着他,我的思緒飛回到從前。那時,老社長的身體很強壯,在我們村子當了幾十年的社長,每當村子里有什麼事情,他總是第一個通知大家。記得我那時還在上學,假期里,全村人集中在一起修農田,那時還沒有機械,全靠人力去修。我和哥哥跟着媽媽來到修農田的地里,只見陡峭的山地被人們你一塊我一塊割成了豆腐塊,待到我們家那一塊揮杴舞钁、汗流浹背地修完時,便叫社長前來驗方。只見他一手拿捲尺,一手拿筆記本,十分認真地丈量長寬高,不管誰讓他多量一點點,他都笑着拒絕。那時,在我們的心裡,他就是最大的官,誰家修了多少方土,誰家年終決算一共積了多少工分全掌握在他的筆下。
幾十年過去了,儘管他現在已不是社長了,還因為家庭的變故,生活的十分清貧,但在我心裡,他依然是一個官,一個很大很大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