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深夜,獨獨的坐在電腦前,出神的凝視着昨日回鄉時拍下的照片,長滿荒草的小院,一垛兒敗落的牆,兩間土築的的老屋,沒了門也沒了窗;立在房頂的煙囪像病了的貓兒、狗兒的耳朵,只是讓人一味的有些疼,這便是剛剛被父親賣掉的,我們生活了十幾年的老屋。
昨日陽光明媚,我輾轉后鼓足勇氣去探視一下老屋。因為房屋、院落具小,又已敗落不堪,終還是被父親賣了去,聽到這個消息,我莫名的有些傷感,惦記着一定要再看它一眼,想來是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但如不親見它,我那多愁善感之態必定會咀嚼着日後凌亂的心路,讓我背負了忘本的沉重。
本是什麼?根是什麼?一個懷舊的女子,沿着那半世滄桑,眷戀着只屬於自己的那一片爛漫的童年記憶,真的尋了去……
不到晚秋,生硬凜冽的寒風還沒有放肆的吹過來,樹上的葉子泛了黃,見了枯的影子,卻還搖搖欲墜的掙扎在枝上;田裡的玉米棒子早已搬進了村裡的農家,站在那兒一片一片的秸稈垂了頭,等待着屬於它們的命運,或火燒了去,或做牲畜的飼料。偶見的綠色,也許是馬鈴薯的藤蔓,也許是冬日裡腌的那種芥菜。這樣景緻是塞北農村秋收后的痕迹,隱隱留有一些收穫的喜悅,也夾雜着一點兒漸漸荒蕪的哀嘆,大約是都市難得會有的感受吧!回鄉的巴士已經不再需顛簸,過了縣城的外環,直直往南開去,一條青色公路的盡頭,就是生我養我的那個村莊了。
每一年也要回村裡兩次,只是別了老屋有許多個春秋了。村裡分南北兩個圈子,父母居住在北村,縱橫交錯的南北小巷全部鋪着水泥板路,不像南村那樣,還是坑窪泥濘的土路。村民一而再的北遷,留在南村的就是那些孤寡的老人和殘存的老屋了。在外面待久了,不知不覺浸染了那種自以為是的小資情態,讓我頹廢。村裡的人全然不識幾個,只常常留戀在父母香飄四溢的飯桌上,而回家的幾日皆是足不出戶的。先前有個青梅竹馬的玩伴,因為兒時很好,一起跳格子、過家家的有些情意,回來時也常去看她的,後來她發福的胖了,看她時總也忙着“壘長城”,慢慢的沒了什麼語言攀談,再後來她老公生意做大了,聽說去了市裡,就再也沒了聯繫。
過了晌午,弟弟小傑和我同去,路上滔滔不絕講著兒時的那些趣事,村裡的小學是南村北村的分界,小學已經新建,早沒了從前的影子,透過肅穆高大的門樓望去,一排一排的教室乾淨明亮,據說擴展了很多,可我們卻感覺到它比先前小了。難道真是所謂的眼界變了?這便是我需要鼓足勇氣來探視老屋的原因了。一切都在改變,經歷了太多的風雨飄搖、世態炎涼之後,麻木的心緒里,童年的天真快樂是被遺留下來彌足珍貴的一抹記憶,真怕舊日環境的變遷,刷新了這些回憶,從此就沒了在那些渾沌歲月里依然渴望追及的夢了。
我真的是十多年沒有親踏老街的這一片土地了,轉過村裡的小學,一眼望盡的就是兒時我天天玩耍的那條街。我忽然看到一個瘦瘦的影子,梳子兩根羊角辮,背着用舊布精心縫製的書包,蹦蹦跳跳地在老街上唱歌:“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麼背上小書包?”,那是童年的我,快樂的我,無憂無慮的我。久違的親切,滋潤了我乾涸的眼眸,淚珠兒簌落,突突地心跳,我知道為什麼要回來了——無論外面享受多少富貴繁華,遭遇多少坎坷辛酸,讓我終有勇氣做我自己的就是這樸實無華的一種親切!
老街兩旁的舊景只是若隱若現,房子翻蓋過很多。海玲奶奶的院子一點也沒變,只是現在看起來真是小多了,這好像是我們村裡最老的屋子,曾經四世同堂的居住過。海軍姑姑家還是原來那個叫做籬笆的門,院里的濱菊、大麗花也依稀開放着,想是海軍姑姑沒有隨兒媳搬去新房吧。那個土牆上有一塊水泥抹成的黑板,我小時候在上面畫過老鼠的。我家的老屋隱藏在這條街的盡頭,就賣給了前院的阿福家,說是翻蓋了準備養奶牛的。打地基的石頭已經放在了荒廢的院子里,如不是什麼“三聚氰胺”鬧了這一陣子,恐怕我來晚了,已看不到老屋的影。親見老屋的破敗還是讓我有些傷感,駐足而望,這就是我曾經被爺爺、奶奶疼愛過的老宅?他們的容貌還能憶起,可奶奶喜歡的那個熱炕頭已然坍塌不見,屋頂的椽梁全部裸露,可以望得見天了。我在這如廢墟般的老屋凝神,彷彿可以聽見童年天真爛漫的歡笑聲,這些記憶並沒如我擔心的那樣在寥落中遠逝。我想,多少的顛簸流離,多少的成功失敗,總要記住的是——我是誰?我從哪裡來!
村子的外圍有一條河,書名約大洋河,是永定河的支流,從我們這裡一直注入官廳水庫。我小的時候,常常背着母親,和小夥伴們一起去河裡玩,那河孕育了我太多的遐想和歡樂。我撿過數不清的石頭,圓圓的把它比作雨花台的雨花石,晶瑩剔透的把它珍藏為水晶石。我常常拿着吃過罐頭的空瓶,去河裡抓小魚,有時也抓些蝦和蝌蚪,百玩不厭。小傑說現在河早已不如從前,乾枯的沒了多少水,但他依然願意陪我前去看看,他也許看出了我的心思,如不掬一捧那洋河的水,就似抱憾終生一樣。
那河以前的水有淺有深,所以曾有危險的事情發生過,小時候總要偷着去玩,被母親看見會拎耳朵的。去河裡有兩條路,一條是攔河的大壩,在村子的郊外直直的延伸到河岸,一條是隨着沙灘村裡人用做趕馬車、牛車走的路。兩條路走起來都有情趣,大壩壘的高,走在上面,遠遠的可看見旖旎曲折白亮亮的那河,心就清亮了起來,隨着沙灘的那路,如果雨天過後,便是好玩,可以撿一些“地木耳”,回去洗了包餃子吃。而現在已經沒了路,小傑早有提示,大壩的土被挖去修了高速,沙灘河道開了荒,成了我看見的耕地,可我卻不大相信,真的無法走了才默認了這樣的無奈。小傑帶我踩着荒草走田裡的小徑,跋涉了近一個小時,才親臨了我久久惦念着的這故鄉的河。
太陽西下,已近黃昏。所謂的河,只是留了曾經的影子,淺淺的河水似有似無,不少河床也被種了玉米或是向日葵等作物,早沒了魚蝦的蹤跡,到還看得見一隻、兩隻的青蛙。如此的蕭瑟,依然擋不住水的柔美,濕地般的淺灘,荒蕪中穿插着綠色的水草,金色的陽光,投在一片褐色、青色、白色相間的水域,泛了金光,四溢在秋的薄暮里,清風微漾。這總會讓人忘記一切的紛擾,或是淡泊着寧靜,或是單純的遐思。黃昏本是無限美好,再加上這一串一串的金色水域,不留連忘返也不行啊!直到暮色低垂,我才收了心,戀戀不捨得同弟弟小傑回家。
這是我故鄉的河!它用自己的枯涸深深教育了我如何愛惜資源和環境;它蕭瑟滄桑的韻味告訴我有一種從容的也叫做美。本是什麼?根是什麼?就是你尋到它時,望見了自己的美麗,擁有了一顆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