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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初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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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的初戀嗎

  老蕭子

  小學同學班長劉琵對我嚴肅的說:“你專門看一些流氓書,會成流氓的。”

  三年級時,我就看過許多同齡孩子沒看過的書,豎版繁體的《三國》《水滸》《岳飛傳》,還有諸如《三家巷》《苦菜花》《青春之歌》《山鄉巨變》等等或多或少寫愛情的現代小說。

  四年級時,一次上語文課,我將《三國》放在抽屜里偷看,被同座劉琵搶去,當即舉報給班主任徐玉蘭。徐老師足足讓我在辦公室罰站了一上午加一中午。

  徐玉蘭邊吃午飯飯,邊對我進行嚴厲思想教育,我飢腸轆轆,看一眼老師碗里的飯菜,又低頭咽口水。

  徐玉蘭說我盡看些有毒的書,這樣下去,會走向反面,成為壞分子;這樣犯錯誤下去,就像你名字范道監一樣,將來到監獄去。

  旁邊的算術老師劉繼東大約看不下去了,就插嘴說,其實這孩子挺聰明的,算術課反應快;你看得懂這繁體的三國嗎?我說,看得懂。劉老師笑眯眯的說,你家還有什麼別的老書,借給我看看行嗎?徐玉蘭嘴唇一撇說。哼,我馬上到他家去,問問他家還有哪些毒草。

  徐玉蘭知道我家成份不好,父親又是下放來的右派;所以,經常鄙薄我的家庭、我的思想。每當班上搞憶苦思甜活動,她就愛盯着我旁敲側擊;什麼出身不好不是自己能選擇的,但自己選擇剝削階級思想,進行資產階級地主階級的活動,是與人民為敵的,將來是沒有好下場的。甚至,當我舉手要表表紅心表決心時,她就直截了當了:你 不用想起舊社會的黑暗了,反正你的家史又不是苦大仇深的革命家史。

  徐玉蘭對我爸爸說了一大堆革命道理和我一大堆不革命的事迹。

  老爸悶頭抽煙。

  徐玉蘭說:“這孩子有資產階級思想。”

  老爸抬頭說:“不能這麼說吧,九歲孩子有資產階級思想?”

  徐玉蘭:“有小資產階級思想。”

  老爸:“我家窮,達不到小資產階級。”

  徐玉蘭:“別看他年齡小,可有成人思想呢!”

  老爸點點頭:“這孩子思想,是有些超齡了。我會好好教育他的。”

  徐玉蘭走了。我繃緊神經,準備挨一頓痛打。

  老爸卻不緊不慢的說:“喜歡看書是好事,我們家本來就是世代書香人家,你有我們范家血統。但,只看些小說沒意思,要讀些唐詩宋詞史記漢書.....你現在還不到這水平。但,你可以從三國中知道為什麼諸葛亮司馬懿曹操那麼有才華,是因為他們曾經苦苦讀過書的......”

  我不停點頭,就像明白一場大道理似的。心中大喜:我終於不挨打了,老爸終於知道打孩子不好了。老爸終於為兒子講話了。

  我記恨劉琵。

  過了幾天的下午自習課,沒老師,班上由值日生負責維持紀律。

  我早早就做完作業,開始大鬧天宮。在課桌走道上亂竄,撩撥同學,大說大笑。故意氣氣班長劉琵,今天她不是值日生,也不好管我。

  我衝過第三組過道時,冷不防被值日生李雯順手摘下我的塌沿帽。我急剎車,轉身看着她。

  李雯原是我小學第一天的同座,當時的班長,后隨父母下放在外一年多;回來時,班長已經易主了。她讀書特聰明,心底特善良。班上誰我都不怕,誰的話我都不聽,就李雯我還服氣。老師常把我二人比誰聰明,她算術語文都超強,我算術遜一籌,語文不相上下,尤其作文可能稍強。

  李雯笑嘻嘻對我說:“你又鬧課堂,又在犯錯誤。”

  我跟她嬉皮笑臉,點頭哈腰的央求她還我帽子。

  她一隻手將帽子彎到背後,一隻手指點我的光頭,笑嘻嘻說:“青皮豆,就像地道戰的地雷一樣,帽子像智取威虎山裡的欒平戴的一樣,你怎麼老像個壞人呀!”

  我馬上立正,敬禮。問她,像不像好人?

  她笑笑搖搖頭....

  我轉身正步走,口裡還喊着口令,回頭看:啊,劉琵怎麼一把從李雯背後抓走了帽子!她見我發覺了,就嚷嚷:“對你這種歪風邪氣就是要堅決鬥爭!帽子交老師!”

  一則我與李雯痞臉鬧着玩,正在興頭上,劉琵不知趣壞我好事;二則她提到“交老師”我心裡就冒火。我奔過去,伸手就搶住帽子;劉琵死不鬆手,我新仇舊恨齊上心頭!一鬆手,還順勢照她額頭打了一拳!劉琵本來向後拽,一下就仰面重重摔在水泥地上!哎喲!她慘叫一聲,臉上肌肉顫動,嘴角歪斜,雙眼緊閉,慢慢滲出一顆淚滴,她怪堅強的,居然沒有哭出聲。

  教室里立即都亂成文革了,李雯傻了一會,去扶起劉琵。

  徐玉蘭來了,惡狠狠的盯着我!李雯在旁緊張不安。

  我感覺又來到了舊社會。

  辦公室一場大批鬥,狂風暴雨,聲嘶力竭,義憤填膺.....等等,等等.....

  我自巋然不動,總不是寫檢討?

  劉琵和她爸爸進了辦公室。她爸爸身材高大,衣着整齊,似乎當領導的。我歪着腦袋迎着他威嚴的目光,我不怕你,怎麼著?

  他爸爸看了我好久,轉身對默不作聲的徐玉蘭說:“這孩子肯定犟的很,算了,只要他認錯,就不賠醫藥費了。”

  徐玉蘭讓我當面賠禮道歉,我不幹,要寫檢討書來賠禮道歉。

  徐玉蘭堅決要先當面口頭賠禮認錯,之後還要寫檢討書。

  我堅決不幹!跟一個最恨的人而且還是女生說軟話,太丟人!

  徐玉蘭一把拉住我手腕,氣急敗壞的說:“走!到你家去,讓你爸爸賠禮!”

  我奮力反抗,和老師像拔河一樣拉來拉去,我嘴裡還喊道:“看啰,老師打人了!”我最怕因打架告家長的,老爸非暴打我一頓不可,何況還把女生打的進醫院?我今天非離家出走不可.....

  徐玉蘭放手停下,喘氣說:“我怎麼打你了?這是打嗎?拉你。”

  我伸出手臂,邊喘氣邊說:“你沒看到,手都被打紅了!”

  “拉你!不是打你,你還會誣陷栽贓呢。”旁邊的人都嗤嗤的笑起來。

  我急中生智,大聲喊道:“你這是變相打人!”我看大字報,林彪污衊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變相勞改。我就對變相二字作了深入研究,今天十分準確的用在了關鍵時刻!

  徐玉蘭翻了半天嘴皮,旁邊人也愣住了。

  我用挑釁眼光看着他們,看你們能把我怎麼樣?劉琵爸爸已經自己說不要賠償了,他沒有退路;徐玉蘭被揪住了辮子。反正我也被打了,雖然是變相的,但也可以兌換劉琵的一半多傷情了,再寫一份檢討書,大家都扯平了。徐玉蘭是老師當然不用她寫檢討,她只要覺得自己理虧,做賊心虛的調平這場風波,就皆大歡喜了。

  我心裡打着如意算盤,彷彿雲開日出了,我馬上就會雄赳赳氣昂昂跨出這鬼門關似的辦公室了。

  徐玉蘭像座山雕審視欒平一樣,嘿嘿冷笑起來......

  她吩咐劉琵:“去把李雯叫來!”又對我陰陽怪氣的說:“我早就知道你人小鬼大,不像其他同學單純;你狡猾的很哪!”她看了一眼我的手腕,說:“我就隨便拉你一下,你就來這一套?我叫李雯去你家把你爸爸請來,讓他看看你把劉琵打的怎麼樣了,看看我變相打你,打的怎麼樣了。嘿嘿!”

  我原以為她拿李雯出氣,要惡狠狠批評李雯,責怪李雯惹起禍端!好達到敲山震虎的目的。我不能讓李雯背黑鍋,正在盤算是不是投降?現在,她使出這陰招,我的手腕的紅印已經無影無蹤了,她不承認,再怎麼變相都不行了!太狠毒了!怪不得古書上說:最毒婦人心!

  李雯進來怯怯的看着徐玉蘭。

  徐玉蘭說:“你去他家把他爸爸叫來,就說他寶貝兒子出大事了,馬上來學校解決問題!”完了,李雯到我家,會是怎麼情景?我家那麼破爛,連隔房的牆都是籬笆編的,丟死人了!爸爸來校當她面把我打的東倒西歪,我還要裝痛苦裝哀憐,才能少挨打,這形象怎麼能讓李雯看見?我總在討好她,英名會毀於一旦啊!

  李雯小聲說:“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兒,王啟喜知道,讓她去吧。”

  徐玉蘭:“就在學校對面的工農街,巷子里有個養豬場,就是他家。”

  李雯欲言又止,看我一眼,轉身欲走。

  “不!”我大聲喊道。

  “我賠禮道歉還不行嗎?”眼淚奪眶而出。

  李雯停住,又看着我,看着徐玉蘭。她那看我的眼神,似乎同情似乎凄涼似乎幽怨似乎無奈.....那眼神徹底擊垮了我的內心防線;我的驕傲,我的桀驁不馴,我的心計,狡猾,賴皮....都像被無聲無息的神秘力量擊碎,化為烏有......

  徐玉蘭:“哼,你還是有怕的人啊!”她示意李雯進來。

  “那你趕快向劉琵同學賠禮道歉!要深刻!”她喝道。

  我眼淚不住的流,半天不能說話。

  劉琵爸爸俯身對我說:“我看,你就說聲對不起,好嗎?”

  徐玉蘭一把將我拉到劉琵面前,喝道:“快說!”

  我低着頭抽抽噎噎:“對...不起...."

  徐玉蘭還是向我爸爸狀告了我的一切。

  老爸用四元錢買了二斤雞蛋去劉琵家,看望了受傷的她。那時,我們家人均每月生活費只有六元錢,幾乎每月都要擠出一二元錢,賠付我打架的費用。

  老爸回來讓我跪着,說了兩句話叫我仔細想:一,男子漢要不欺弱小不畏強暴;二,家裡窮,老打架老賠償,怎麼行?爸爸丟下一本《漢書》,讓我跪着看其中一篇。

  轉眼到放寒假前一天了,我們都在大掃除。

  我到教室後去洗手,背着書包準備離開這傷心之地。李雯也來了,手裡拿着一本厚厚的書。我瞟了一眼,《沸騰的群山》。

  我說:“是小說?”

  李雯:“對。”

  “好不好看?”

  “很好看。”

  “你看完了?”

  “能借給我看嗎?”

  李雯把書遞給我。

  “我知道你喜歡看書,暑假完了再還給我。”她的眼神還是那麼幽深。

  她轉身走了。

  我看小說極快,第二天就拿着《沸騰的群山》和《水滸》去了煤礦設計院。我打算先找要好的同學金豆豆,讓他把鄰居李雯找出來,還書,並借給她《水滸》看。有來有往,多好!

  走到院子里,碰見了高夢周。高夢周見我腋下夾着書,就抽出看。我說,你他媽又不懂,看什麼看?

  高夢周把《水滸》遞給我,將《沸騰的群山》緊緊捏着說:“這個豎著看的老字體,我不懂。我要看這新書。”

  “不行!”我去搶書,高夢周使勁一拉,《沸騰的群山》撕掉了封面。書體接着掉進了腳下陰溝。我趕緊撈起,書已經濕漉漉了。

  “你賠!”我氣急敗壞。

  高夢周:“好好,我賠。我過幾天到我們院里圖書館借一本,不還了,就還你。”

  我沒法,只好和高夢周金豆豆一起玩了一天打珠子遊戲。

  一直到開學,高夢周還沒有弄到《沸騰的群山》。

  開學第一天早上,高夢周把那損壞的《沸騰的群山》給我,說:“實在弄不到了,你還是拿着這個吧,總比沒有強。”

  我把書往抽屜了一塞,把他拉到教室外,揪住他衣領惡狠狠告訴他:“這是借李雯的書,你要是不賠,我掐死你的想法就有!知道嗎?”

  高夢周害怕了,連連點頭。我們商量怎麼賠付,他答應很快在家偷一塊錢給我去照價買一本《沸騰的群山》。

  我這才放過他,一起回教室。

  誰知,李雯正站在我座位上拿着那本被水泡漲的烏七八糟的《沸騰的群山》,發獃。

  她旁邊放着掃把,早來做清潔,就發現我抽屜的污穢。

  我傻了,嘴上直啰嗦:“對不起....對..不起..”心裡比那天對劉琵賠禮還要難受。

  李雯直視我一會兒,慢慢說:“算了,就當我沒借給你。”她的眼睛彷彿在譴責在抱怨在失望在原諒......

  我無地自容。

  高夢周見狀,離開,遠遠的。

  要看電影了,《萬紫千紅》。

  高夢周把我拉到電影院旁邊花壇里,拿出一元錢說:“我今天我賠你書錢;但你要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李雯了?”

  我故意漫不經心的說:“你心思好歪呀,看你平常傻裡傻氣的。”我突然伸手去搶,誰知他早已防備,一閃,躲過。把錢揣進兜里死死按住。說:“你今天要是不說出來,就拿不到錢!”他作勢要跑了。

  無奈,我向他承認了。

  走進電影院,我的座位正好在李雯旁邊。她看看我,說了句什麼,就和旁邊同學嘀嘀咕咕起來。

  《萬紫千紅》是一部關於雜技表演的電影。記得裡面女演員穿着很緊身,李雯旁邊的胡楓笑嘻嘻的指指點點着,李雯老是推她,讓她別做聲。

  大家都安靜看屏幕了。我感覺李雯有些異樣,那種感覺輕柔,溫馨,像電影院的一股清新氣流向我流來....我的全身開始發熱,我問自己:我的血怎麼要沸騰了?

  我悄悄將那一元錢放在李雯的一隻手上,輕輕說:“對不起啊!這是賠書的。”她拿着,準備看。我忙站起,大點聲說:“我要上廁所了。”趕緊離開。

  我沒有回到李雯旁邊。

  故事似乎結束了,這是真實的經歷。當然還有些關於我和李雯的事,因為是第三者轉述我的,直到高中我們還是同校,但初中時已不在一個班了,故我不敢也不能說出。孩提的美好記憶,往往伴隨人的一生;每當日後的一段戀情開始與結束之際,在夜深人靜之時,我常常想起少年時期的這段往事,望着深邃的夜空,我問道:那是我的初戀嗎?

  2012.6.25.11:20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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