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年的哀愁
搖曳着粉紅的荷花。一群十六、七歲的少年,臉頰緋紅,生機勃勃,划著小船,箭一般的沖向美麗的夕陽,輕柔的晚風,一望無際的湖面,碧綠的荷葉叢中藕花深處,“撲啦啦”她們的笑聲驚起了一群鷗鷺。其中一位清麗俊秀的少女,捕捉下了這一千多年前歡快的一瞬間:“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這是一位活潑開朗青春少女,絲毫沒有深閨女子的哀怨凄楚。
她敢愛敢恨,敢說敢做,豪邁直爽。“怕郎猜到,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她愛着丈夫趙明誠,因為愛所以在乎:花太好看了,如果趙郎只看花不看我怎麼辦,好,那我就把話插在雲鬢,讓趙郎說說到底是我好看還是花好看。多麼幸福的一個女人
!當公公死於朝廷的權利紛爭,趙家不得不離開東京汴梁,回到老家青州時,李清照沒有絲毫的怨言,一如既往的追隨着趙明誠。
當趙明誠在江寧任知州,面對叛亂,狼狽連夜脫逃時,讓我們感到奇怪的是,這位曾寫下“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的女子,對丈夫的這種行為,在所有的詩中隻字未提,也許是因為她愛他,愛他的一切,哪怕是他的錯誤。也許她認為,人一生不可能不犯錯,犯了錯誤也不可能將他一棍子打死。趙明誠因此被免去了江寧知州的職位,陷入人生的低谷,面對世人的唾棄和不恥,李清照堅定地和他站在一起。
我們說,愛,可以包容一切:貧窮,失意,醜陋。甚至幾乎可以包容趙明誠在淄州侍養歌妓、小妾。心愛的人冷落了她,縱有千般的無奈,她也只是“欲說還休”,望着樓前的流水,“終日凝眸,凝眸之處,從今又增一段新愁”。是封建社會的三重五德,夫唱婦隨,讓她不敢說嗎?絕不是。當父親李格非成為公公趙挺之在政治上的打擊對象時,李清照毫不留情的指責道“執手可熱心可寒”。你的權利真是太多了,多得手心發熱,但你的心卻像冰一樣的寒冷。言辭犀利,毫不留情。她的沉默、包容,最終換來了心愛人的回心轉意,再次和他點着紅燭,品着名茶,賞着名畫,通宵達旦,忘了時間。
她敢說,敢指責身為宰相的公公。敢對婉約派最傑出的代表柳永說,你的詞雖然音律和諧,但立意過淺。敢對蘇軾,歐陽詢這樣的大家說,你們學識淵博,但寫出的詞音律不和諧,那是長短不一的詩,不是詞。敢對滿身臭味的再婚丈夫張汝舟說,我要離婚。她更敢做,在封建社會,只有男人休妻的權利,女人沒有離開男人的自由,那怕是有家庭暴力,也只能“忍忍就過去了”。忍,不是李清照的個性,她大膽的提出了離婚,收集張汝舟貪污的罪證,把他告上公堂。張招到流放,李清照因而獲得自由。事情可以說到此結束,但是,在那個崇尚貞節的年代再婚就已經夠讓人恥笑了,更別說離婚,而且結婚才三個月。何況她還冒着女子狀告丈夫坐兩年牢的危險這樣做了。她雖然遭到當時很多詩人的恥笑,但她豪邁直爽的個性使她贏得一些真心的朋友,他們幫她隱瞞,替她周旋,使她免受牢獄之苦。
然而,命運多舛,誰曾想到這樣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子卻經受了國破,家亡,人去,財散,離婚的種種悲痛,命運硬生生的把她推向了“憂愁”的深淵。而她又是這樣一個情感豐富,心思敏銳的女人,就越發將這個“愁”字品位得淋漓盡致,透心徹骨。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秋風習習,月光盈盈,荷影如墨,衣袂飄飄。雲中是誰給誰的錦書呢?是你嗎?趙郎!睡不着,那就換身衣服,劃劃船吧,荷花飄到船上,落入水中,滿湖都是。一如我對你的思念,無處不有,無時不在。你在幹什麼呢?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在思念着對方。千萬次的離別,千百種的相思,讓她”柔腸一寸愁千屢”,“人比黃花瘦”。
是啊,離愁讓人憔悴,那麼永別呢,“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建康年間,趙明誠趕往湖州任命,不幸中暑病危,看着愛人的生命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從眼前消失,李清照心如刀絞。更為不幸的是,不久,金軍南下,宋高宗倉皇逃竄,李清照帶着趙明誠留下的大量的金石書畫,追隨宋高宗的步伐,一直逃到了沿海地區,簡直可以說是亡命天涯。為什麼?因為她要保全這些趙明誠摯愛的金石書畫,這也是他們愛情的見證,當她們的感情出現危機時,是對金石書畫共同的愛好,讓他們重歸如好。所以她以最聰明方式,追隨宋高宗,拼了命也要保全這些金石書畫,她們沒有孩子,這些東西就像他們的孩子。然而,她必僅是一個弱女子,一路風塵僕僕,陸路不通走水路,水路不通又走陸路,最終這些文物“十去六、七”。
國破,家亡,人去,財散讓她身心疲憊。回憶起年少時的離別,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雖然身在異地,但兩個人互相思念,惦記。如今看來,那真是一種甜蜜的相思,一種美麗的憂愁。現在,“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整個人,整顆心就像風雨中飄搖的一葉小舟。她痛苦,她掙扎,她想將過去遺忘,於是,“也擬泛輕舟”像少女時代一樣“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可是,又“只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她謝絕酒朋詩友的“香車寶馬來相召”只是在簾兒底下,“聽他人歡笑”,別人是歡樂的,聽着別人的歡樂,我的心是寂寞的,孤獨的,憂愁的。一如那“晚秋的急風”,“南過的大雁”,“滿地的黃花”,“雨中的梧桐”。有的只是“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偏偏她又是那樣一位才華橫溢的女子,真真切切的記錄下了這一千年多年前的哀愁,讓一千年多后的我們也不禁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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