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清河夜空一直懷有一份感激之情,她曾經為我驅走了無數個孤寂的夜晚,同時給我帶來過前所未有的觀天快樂。二十年前,輪換到清河會戰,我順便背了一架再簡陋不過的天文望遠鏡,悶頭扎進八面河蘆葦叢。在廣袤的鹽鹼灘觀天,少了城區光源干擾,星星是大顆大顆透亮透亮的,撩得你直想把它們捧在手心:鏡筒中,月亮上的環形山更加清晰透明、環繞木星的四顆衛星越發神奇壯觀、獵戶座大星雲顯得更加神秘悠幻、銀河邊牛郎織女帶給你無限浪漫遐想……
1994年7月17日,粉碎成21塊的蘇梅克—列維彗星撞擊木星,我和一幫朋友在蘆葦白花的夜幕中,急切等待這萬載不遇的天文奇觀,可一連幾天就是不見奇迹出現。過後天文學家告知大眾:撞擊點背向地球,我等肉眼凡胎借低劣破舊望遠鏡,享不到這次眼福。
在這一刺激挑動下,有人突發奇想,要用我寶貝望遠鏡看地面遠處物體。於是我們用這單筒望遠鏡去看夜色縱深處眾多景物,諸如漁船村舍鑽塔炊煙等等。而讓我記憶最深的影象,莫過於夜幕中,修井工人在探照燈下閃動的光影,幾束刺天光拄向遠方向天邊放大着勞動者的身影,內心深處立刻被那帶着強烈動感的畫面所震撼。腦瓜急速產生聯想:這奇妙的影象,不恰好印證着勞動者的高大偉岸么。
蘆花飄去,冬蘆搖曳。這個月初,時隔二十年,我再走清河之路。那天夜晚,車過二號點,夜幕中,我又看到了修井作業場面。我要求朋友們駐車,讓我下去近距離多看看。一串串巨大光影在我眼前閃過,我一時似乎分辨不出這是現實呢,還是二十年前鏡筒里的畫面被定格在了這一瞬間。上車看溫度計,此刻室外溫度是零下七度。不是嗎,江漢的冬冷再暴烈,也賽不過膠東半島的刺骨高寒。緊接着,腦海畫面回放到上世紀七十代末,我也曾是作業工中的一員,不過,在江南,無論如何也不曾經受如此超低溫的野外考驗。
在這滴水成冰的冬夜,人們爭相躲進屋裡取暖禦寒,而我們的同仁我們的作業工,凜然在寒風呼嘯中挺立堅持着,聽不到他們的豪言壯語,只見他們默默無聞地精心勞作着。這一刻,假如你能用紅外望遠鏡精心掃描鹽鹼灘,原來陪伴我們作業工的還有眾多尋井、頂風摸黑前行在蘆葦叢中的採油工人。
深冬時節,在廣袤無垠的鹽鹼灘上,只見一排排一溜溜抽油機,在那裡忠實地叩頭鞠躬,它們在向石油人致敬,用循環往複的動作語言,地講述着江漢人拼搏付出的人生之曲:沒有作業工人搗鼓油井,那深井泵是不會乖乖向天吐油的,沒有採油工人勤於調教,那犟驢頭是不會叩頭服軟的。
蘆葦生命低賤淡泊脫俗,但具有超強旺盛的生命力。一朵蘆花渺小,連片則蒼蒼茫茫。當白白的蘆花之雪與蘭天相連時,那壯闊那漫天花絮,直叫你感嘆這平凡無奇小花所營造出的驚世神奇。冬蘆挺立,正昭示和孕育着新春的歌唱。而石油人與蘆為伍,其品格與秉性,其品質與氣度,以及滴滴油花與蘆花之海之比,何乃其相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