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類拂曉的地平線上……
青春帶着與生俱來的風采和氣度,懷着真摯、懷着虔誠、懷着喜悅、懷着期待、懷着詩意和愛情,青春歡笑着上路……
從秦時明月到漢時雄關,沒有人確切地知曉,但風雨夜,風聲雨聲之中,世世代代的人們總能聽到一支牧笛,悠悠遠遠,隱隱約約地吹湊着令人心醉神搖的曲子。每一代人都從窗子望向無邊的風雨,無邊的黑夜,低低地竊竊地議論着,那是誰家的孩子,風風雨雨還不回家。還在原野上放牧。一代又一代的人老去、死去,草原上的牧笛還在時而歡樂,時而憂傷地吹響,沒有人願意為他奉上一杯熱茶,送上一串關懷以溫暖少年的心房,他只有斗笠,一襲襲蓑衣,沒有功利之心,沒有取酬之念,在空曠的原野上唱着忘倦的歌謠。
淡泊的襟懷,柔美的情腸,敏銳的神經,無私的品質,竟使時光無情變多情,時光給擁有這些品質的人們以愛的幸福,被愛的喜悅,給她們以豐富的人生。
然而,歲月很快就會向綠茵場上的青春出示黃牌,對她們的過分活躍予以警告,在墨守成規的人的眼裡,青春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太“現代派,太放蕩,太隨便,太不懂禮節,太沒謙謙君子風度,太短少威武和尊嚴,甚至有些人把哈欠、唾沫、痰沫、惡濁一齊潑向青春。
《紅樓夢》和《家》中的兩個大家庭,外套上都是詩禮傳家,書香門第,可稱為當時的“文明家庭”。但是,在兩件文明的綵衣之下,並不是豐滿健壯的文明軀體。賈家和高家的深宅大院里,充滿了陳腐的、霉爛的舊時代的氣味,布滿了舊世紀的古董和從古董上不斷飛起的塵埃,表面上是“呂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內里的人卻個個烏雞眼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那些原本天真無邪的少男少女,要麼被祖宗浪蕩血統所支配,遊手好閒,偷雞摸狗,卑微下流,無能無德;要麼被塗染成“國賊祿鬼”,作為“祿蟲”爬行於世;要麼不得於禮法,不敢徹底實踐愛情和希望,象高覺新那樣鬱郁終日;要麼孤軍奮戰,最終被重重蒺藜颳得慘苦萬狀,象賈寶玉、林黛玉那樣空勞牽挂枉自嗟!
《紅樓夢》的悲劇,是青春的悲劇,《紅樓夢》的主題是青春悲劇的主題。然而,“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
滿懷“風露清愁”,滿懷“寄人籬下”之悲的林黛玉,在身世和內心的雙重孤獨中,不時吟詠出人類深處的秋涼秋意。然而,她的孤芳自賞、目下無塵的性格中,又深涵着對人生的熱愛,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一旦她的孤寂中闖入一個多情多意的賈寶玉,她須只有燃燒,只有一邊享受着、體味着愛情的溫柔和芬芳,一邊為人世,為孤憐流着詩一樣的眼淚,但怎經得起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青春要同這些憂悶、苦楚、愁煩搏鬥,在搏鬥中取得明智、曠達、超逸、樂觀的品質,有些人選擇了藝術的道路,以藝術自救;有些人從事實業,在實業中完成人生的價值;有些人選擇了哲學的道路,在哲學中求得徹悟,達知;有些人選擇了文學,企圖在精神生活的豐富與健全抵尋求抗憂鬱的力量。
正當,青春千辛萬苦取得的這些成果,有時竟會象驅寒的一陣酒氣,竟會象“賣火柴的小女孩”手中的一束火柴,雖然溫暖美麗,但很快就會灰飛煙滅。
青春為了尋求解脫,它發出了一支隊伍卻遭到了兩隊盟軍的狙擊:一隊是金錢,一隊是社會等級。
金錢侵佔了多少屬於青春的領地,奪走了多少社會給予青春的熱情,甚至,它已經在人類生活中建立一整套圍繞它的習慣和傳統,它有自己的一套擴張公式:誘惑—吸引—淡化精神濃度——-禁錮——-驅逐心中之美神愛神——-建立無情和殘忍的深牢大獄以至對不屈者實施滅頂之災。然後耀武揚威地在文明的街道上,鑽進酒樓妓館牛飲狂笑,紙醉金迷,直至爛醉如泥而墮入死亡。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美利堅合眾國的生活是怎樣的呢?“到處都在變化,到處都是苟且偷生,通宵營業,季度開始前停止營業,對任何人都表示歡迎,僅供白人,有色人口,過多的財富和絕望的赤貧,侵略和發動戰爭,篤信宗教的虔誠和肆無忌憚的放蕩行為,今天購買,明天付款,記帳,不勞而獲,工作一天領一天報酬,蓄意敵視的綱領和忠實友誼的計劃。
《在甲板的天篷下》(傑克。倫敦)中的女主人公,是一個無比美麗,無比吸引人的少婦。她的驕傲彷彿來自高貴的天性,沒有人挑剔她的目中無人和自高自大,她象船上的一件嬌好絕倫的藝術品,閃耀着奪人的光彩。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她的美麗和富有下面,掩藏了那樣一顆野獸一樣的心。她在鯊魚游來的一剎,故意將一枚金幣投入海中,誘惑一個水性極好,美如天使的小男孩入水撈取,結果使那小孩被鯊魚攔腰咬斷。
社會常常把官銜賜給某些人,以示這些人的與眾不同。這種官職和頭銜,同出身門第的高貴一樣,成為一種通行證,一種標籤,一種特權,一種不合理的合理,他們借了這外在的色調,冒充森林,卻引來沙漠,他們為漁利,欺世盜名者長開綠燈,愚昧到身為人身,心為金錢或心為官位或心為虛名的地步,再伶俐的行徑、聰明的表現、機智的淡吐,都如黃銅製的月亮,紙中剪的綠葉,沒有真實智慧的生命。
就象大多數人認為,美德與小公務員以及那些沉重的行屍走肉,即循規蹈矩的“坐着的肉”和奴顏媚骨的“侍立着的肉”有關。上帝賜給這些一群乳房緊裹、沒有臀部,曲線混亂的女兒。這裡也有憐憫,有在主人的上帝面前的虔誠的恭維和諂媚。從上面滴下了命運和慈愛的勳章,每一個運氣不佳的胸脯都在期待着這一切的一切。
正當阿Q在土谷祠失眠的時候,想到的是“斷子絕孫”,“供一碗飯吃”。剛剛意識到的性需要,即被陳舊的觀念引入歧途,而《鐵達尼號》出身名門的女主角在下等艙認識自己心儀的愛人的時候,便瘋狂的為屬於自己簡單真實的愛情奔走呼號,無視於任何詛咒與謾罵,無視於任何清規與戒律,才於甲板上留下的熱吻,便在動力機艙留下了兩性胴體的愉悅之美。
生之無常,老之漸近,死之將至,生命便常常是這樣,利用它給人造成的先天或後天的缺陷,使愛情變成一種盲目的異性搭配,使感情在虛設的斜坡上向下滑,滑到感情不該居住的地方,獻身於不配得到他的蕩婦或不配得到她的呆漢。
今人的進步是否就在從土谷祠搬到高樓大廈,再失眠的時候除了想阿Q的舊觀念之外又加了一些新的觀念,什麼“政治影響”,“輿論壓力”,“道德規範”,“法律效果”,是黨員還要想想黨員的形象。
光陰荏苒,時光似箭,青春所受的不幸,青春所受的排斥至今仍在還本付息……
門戶之見,金錢觀念,“女子無才便是德”,男才女貌,男大女小,父母之命,世交舊好之誼,各種與愛情風馬牛不相及都企圖大顯伸手,相當程度上成了埋沒青春個性有計劃、有步驟的社會行動。
金錢的污染,等級的野蠻,愚味的厚塵,世風的虛偽,倫理道德的陳舊,無情而飢餓地等待在青春的路旁,一個個各懷吞噬的絕技,在春風蕩漾的綠蔭花叢之中,在青春的額頭上天使般的光輝映照之下,它們的獠牙顯得格外殘酷,格外可憎可恨可怕。但多情的青春卻在無情的商時風夏時雨的流逝中,在社會強大的金錢陣與權力等級的蓮花掌的攻擊下,在黃金國大門內金子與銀子的媚眼與張牙無爪的淫笑聲中僥倖脫逃,歡笑着一路前行,他踩倒了柵欄,踢飛了枯枝,踏平了路石,自己為自己唱着忘倦的歌兒,令人敬畏又讓人欽佩,使人迷狂又使人禪悟。莊周的蝴蝶,在飛舞中找到了它的主體——-白色的虛無。
已在歷史的風雨中蓄銳,卻又似一匹脫韁的野馬,馳騁於原野,高舉着一面個性的旗幟。怒吼聲中,把一切低微的靈魂踩於腳下,腳下是一片燎原的大火,你的歌詠是陳腐與死亡
的悼詞,世俗與偏見的哀歌。
不受約束,無視於任何歌頌與詛咒,無視於任何清規與戒律。
在一個沒有世俗的星星和金錢污染的人生之夜,青春終於收復了原本屬於自己的領地,迂迴到了屬於自己的精神家園,沒有功利之心,沒有取酬之念的特有品質,在自己的領地上終於能一展自己的才華。
一切如期而至。
想着從叢林之外緩緩走來,迎接我的是你含笑出水的蓮,我——靜聽松聲,帶着如夢的微笑,卧醉的甜蜜,和風習習,如我雲雀般捲起的舌尖,按動着你的琴鍵,在屬於你領地的荷葉上彈奏着古老的情歌,韻律無盡綿長,此起彼伏。客人請進吧,門真誠地盡着情宜。
海已經沒上來了,漫過你生命的海灘,在雲里翻飛,在雨里升華……
想起了亞當斯的黑白攝影,那是一種力量之美。眼睛,顧盼有情如古井般讓你深沉不能自拔的眼睛;綽約可感溫潤細緻的肌膚,狂放飛動的秀髮;極度張揚的曲線;在遠離塵囂的土地上放縱,不斷共同超越,不要讓文明馴化了與生俱來的原始野性——這是線條的神秘世界,它的層次和空間自我分解又在透明中融合。物質世界直接呈現在眼前——不,毋寧說,展現在手下,視覺成了觸覺的替代,可以觸摸到的是山丘的圓潤,流沙的細膩,枝竿的挺拔,草葉的柔軟。透過黒白攝影,不是看到世界的幻象,而是觸摸到原料本身。
神奇的洞壁像一支支無聲的歌,莊重的銅鼓聲與古樸瑤寨微妙地結合,自由擁抱你的碩果,深埋的礦藏夯實你的土地,我朦朧領略你的超脫,翻過你的脊樑,鑽進你的溝壑,我好像流入你的脈搏。我無窮的賜予只傾入你小小的口裡,如荒漠甘泉,涓滴如雨的壯麗奇觀。時間過去了,我還在傾注,而你的小口裡還有餘量待定充滿。
那一夜,青青的雲星在天上,傾聽着秋後的空院,蟲鳴在青草間流動,落葉在泥土裡安眠。只你我在這夜,心中涌生着欣喜!微風吹過蜇伏的乾涸,青瓷陶醉着青湖,每一次月光的漲潮,靈魂就扯起一掛飽滿的帆,彷彿似觸動月亮的神經未梢,顏色由深褐變扉紅,直至輕盈的“飄”了起來,一層是一次掙扎,一層是一次蛻變,悄悄的便不聞耳語,任由我完全充滿,完全充滿……
“愛,是沒有條件的——因為愛在愛中已經得到了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