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古皂角樹
李景寧
老家,在上林苑腹地渭河灘邊的定舟村。村裡的東仁府,是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那年,老家的院子東牆邊,生長着一棵參天茂密的古皂角樹。我問爸爸:這樹是誰栽的?爸爸答:應該是爺爺的爺爺種的。現在,我每每在省內外各地見到古皂角樹時,睹物思人,就不由自主地勾起對老家那棵鬱鬱蔥蔥,蒼天皂角樹的美好回憶。
春天,皂角樹在黎明的夢幻、懶覺中,一點一點綻放出嫩嫩的綠芽。樹冠,不知不覺密實了,朝四面展開,老遠望去,如同一把磨盤大的綠色傘兒。彈指間,悠然回眸往事,思維的大手忽然把時間拉到四十年前。樹上,棲滿花花綠綠的鳥兒,聽着它們歡快的歌喉,我們幾個小夥伴在樹下滾鐵環,摔四角,蹦彈球,打尕,招牛,耍面面土和沙子。累了,我們靠着皂角樹,看老人搭方,下棋,拉家常。我們歇夠了,爬上不遠處的榆樹上,折下一大把榆錢,圍坐在皂角樹下咀嚼着,哼着“狼來了,鬼來了,老虎掂着腿來了”的歌謠。甚或,爬到香椿樹上採摘椿樹芽兒,中午油炒了,放在乾麵里吃。夏天,皂角樹黑黝黝的身子,忽然長滿長長、黑紅、尖尖的刺兒。奶奶常常對自己在孫子們說:小心刺扎着了啊。奶奶雖然疼愛,但是我們卻不以為然,徑直用樹棍把刺兒打掉,一直爬到樹上梢。奶奶見了,喊:快下來,小心刺啊。我們在樹上哈哈大笑,說:奶奶,刺兒都拔完了。奶奶說:小心掉下來。一會兒,小花貓喵喵叫着回來了。它猛然抬頭髮現我們在樹上,就拔腿瘋狂地飛奔上樹來。我撫摸着貓兒毛絨絨的身子,說:下樹去。貓兒乖乖地叫了幾聲,直衝樹下。我們騎坐在樹杈上,閱讀着小人書《三國演義》《水滸傳》《七俠五義》,分享、徜徉着美好的時光。待太陽偏西,熱起來,就吆喝着下樹了。我們常常喜歡跟奶奶在一起,聽他講故事,跟她幹些摘菜、給紡線車子告油在事情。奶奶讓我搖着扇子,她說:我們世代居住東仁府,這皂角樹見證了許多風風雨雨。什麼土匪殺了自己在弟弟,白狼殺了村裡幾百口人,鄰居家裡的房屋叫白狼燒了一半。什麼要早起,不要睡懶覺。什麼做人說話幹事要象皂角樹一樣穩重,不能太貪心,要放下慾望,好好活人。什麼北趙堡趙壽山師長回村,曾和爺爺在樹下喝茶、搭方、抽煙鍋,拉家常。什麼老祖先是有錢有錢在富人,只因吸食鴉片至民國就家道中落,要牢記我們的恥辱啊。直到現在,我忽然明白奶奶為什麼經常給自己年幼的孫子們絮絮叨叨這些,就是要後輩們自強自信自立。記得我們為自己偷食西瓜沾沾自喜時,奶奶動手打了我們在屁股,說:做賊在事情,羞先人了。漫長的夜晚,奶奶搖着紡線車子,線斷了,我們就幫着彌合線頭,聽她訴說著皂角樹和祖輩的古老傳說。秋天,玉米上架時節,奶奶讓我們用竹竿打下滿樹的皂角。奶奶常常說:這是藥材,也是洗衣裳的好洋鹼,能把衣裳洗得乾乾淨淨。家鄉煙侯墩下小河旁,奶奶讓我們抬來一筐皂角樹,分給叫嬤嬤、嬸嬸、娘娘、大媽、婆婆的鄉親們。遠方往南秦嶺浮起一團雲朵,小河在水就是從那裡流下來的。快吃中午飯時,我們幫奶奶把衣裳放到竹籠,抬回家,在皂角樹上綁一條纖繩子,拉到槐樹腰身上綁了,一會兒就搭好衣裳。太陽火辣辣地,知了在樹上叫喚,奶奶說:東仁府,是我們先人最早來村居住,現在還居住的地方,這皂角樹是軍籍李氏的標誌,她是個寶啊,是我們家還有家族的恩人,她滋潤我們祖祖輩輩很長時間了。過年,清明節,奶奶都會給皂角樹插個香蠟,燒幾張紙錢,邊作揖邊自言自語地說:我們不能忘記您啊。
隨着時間推移,我們不知不覺長大了。奶奶早都老掉了,古皂角樹已經栽植在省城西安某個公園在角落了。現在是否還活着,是否還枝葉繁茂,我們只有默默地祈禱她好好地活着。那年那月那樹的故事,至今常常還游弋在依稀懵懂的童年記憶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