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隨事遷
上世紀80年代初,經濟仍然十分蕭條,社會卻十分穩定。人們的思想活躍,不斷興起新人新事新風尚。精神文明建設之花競相開放。農村的殯葬改革雖說尚未啟動,但喪事從簡卻已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了。那時候農村人手頭偏緊,喪事也許還是個負擔呢。所以反對大操大辦、鋪張浪費得到群眾的廣泛響應和支持。
張門李氏歷盡她艱難的一生,在這個時候謝世了。
張老大這個大孝子扶柩佇立,泣淚長流,心潮起伏。他在想,我媽的喪事可怎麼過?
那是民國二十三年年謹,媽帶着張老大沿門乞討,萬般無奈,落腳在異地他鄉,進了張家的門。媽教他不要忘記自己是程家的根。為了他這顆獨苗,媽吃盡了苦受盡了罪。他和媽改變了程家的命運;他和媽相依為命,為張家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和媽對得起張家和程家兩門的先祖……張老大覺得媽無論如何得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地進張家的墳塋,同時得鄭重其事地告慰早逝的生父的在天之靈。
張老大跟我是要好的朋友。我也發愁這喪事咋過。他是縣上有名望的農村基層幹部,能帶頭大辦喪事嗎?
張老大不管弄啥事都是有膽有識的。有時看起來有悖於法度,卻從來不輸理,能在人前站住腳。他很快為母親的喪事定了基調:既不可鋪排過大,但絕不能小里小氣。
張老大對事態的發展始料不及啊。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老大那敢想敢幹實幹苦幹的精神感動着一代人,影響了一代人。他簡直就是老百姓心目中的偶像式人物;他走南闖北,樂善好施,廣交朋友,人們都在尋找機會報答他的恩呢。他的事就是大家的事。老大母親去世,不走動走動,那簡直就是不懂人情世故。親戚們操着哭聲來了;鄰里們幫忙過事的張羅開了;四面八方的朋友聞訊而動,吹鼓手也吹吹打打的熱鬧起來。老大為母親大辦喪事成了驚動鄉里的新聞。
老大的莫逆之交老雷也是個有影響的農村幹部。他坐不住了,埋怨老大咋掂不來個輕重呢?他風風火火的來找老大:
“三哥,事過得恁大,咋就不顧影響呢?如今是啥形勢嘛!”
老大知道他的來意,卻偏偏倔倔地問:“是你嫌我把事過大了?”
“哎呀,好三哥哩,我知道你是明白人,咋在這事上掂不來輕重了呢?你招呼這麼多人幹啥?”
“啥,我招呼的?”他美美地瞪了老雷一眼,問:“我給誰招呼了,我給你招呼了嗎,你咋一來就爬到靈前弔孝?”
“好三哥哩,你甭給我發凶,我是聽到一些風聲……”
老大接住老雷的話茬說:“啥風聲我也不怕,我本本分分給我媽辦喪事,一不搞封建迷信,二不虛張聲勢,我犯啥王法了?”
“三哥,其實也沒有啥事咯,咱把喪事往小的過一下”
“小,咋小?親戚來弔孝,我總不能把人家擋了?人家來弔孝總得安頓一頓飯吃吧……”
老雷一向對三哥佩服得五體投地。三哥把話說到這份上,他起身在屋裡屋外巡查了一遍,倒覺得張大媽有三哥這樣的兒子值了。大媽的喪事也應當這樣辦。這些鋪排都是三哥的為人,都是三哥的德性,也是三哥的榮耀。
樹大招風。張老大和縣長是朋友呢。縣長聞聽老大為母親大辦喪事在機關幹部中議論紛紛,他招呼有關部門,一同前往。縣長對老大深知深解。老大這人雖然五大三粗,卻十分心細;雖然不懂文理,卻知情知禮。他為母親辦喪事不會草率從事,但也鋪張不到哪兒去。作為朋友,縣長也覺得自己應當去奔個喪。
一時間,張家堡子的風聲像是起了漫水。“哎呀,可不得了,縣長帶人查來了……”、“對着呢,非抓個典型不可,事過的也太大了”。哭哭啼啼的平聲靜氣了;吹鼓手銷聲匿跡了;辦喪事搭起的棚底下空蕩蕩的了。屋裡靜悄悄。
縣長一行進屋,至靈前燒香,三鞠躬。張老大還禮,站起來招呼縣長他們坐下。
縣長奇怪地問,“咋冷冷清清的呢?”
張老大直愣愣地回答:“不是有人把我大辦喪事告到縣長這兒了嗎?你來得是要查呀?”
縣長笑了,說“姓張的,再甭多心了。我來吊個孝還不應該嗎?”
張老大心裡一松番,就跟縣長沒個上下了,他說,“你弔孝,來這些人,咋,你還嚇誰呢!”
縣長跟他開玩笑說,“就嚇你哩。看你是不是胡整呢!”
隨行的幹部們都會心的笑道:“張主任,你別多心,我們下鄉另有任務呢。”
縣長從衣袋裡掏出一沓票子遞給張老大,說“這是我給伯母喪事行的禮錢,請務必收下”轉身對隨行人員說“咱們抓緊時間,下鄉走吧”
送走縣長他們,張老大家又傳出悠悠的嗩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