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在天亮以前醒來,披層薄薄的衣衫,緩步於一夜未眠的夜來香旁,讓渺遠清淡的香氣替我隱去殘留的倦意,讓清澈明凈的晨露為我拭去心靈的塵埃 。然後,攜一份昔日的感動,以嬰兒般的純粹置身於將明未明的天色中,雖然混沌,倒也簡單。
今年的秋天涼得特別準時,立秋當晚,一場如約而至的秋雨遣散了夏日裡積累的暑氣,往常被曬得蔫蔫兒的草木也從那場甘霖中汲取到養分,重新煥發出生命的光彩與活力。天涼衣未增,濕潤的涼意穿透衣衫,在肌膚上灑下些許冰冷。我想,這不礙事,稍冷一點,頭腦更容易清醒,思考問題也更加瞭然。
從三月初到八月末,戀上文學已近半年。猶記當初站在文學殿堂門前徘徊觀望的情景,裡面是神秘莫測又充滿誘惑的水月洞天,外面是陰晴難料但朝夕相伴的月缺月圓,是進是退,何去何從,終該有個決斷。所以,懷揣着一份怯懦與不安,我戰戰兢兢地邁入了文學的門檻。初入裡面,面對那些閃閃發光的錦詞麗句,我像首次進入大觀園的劉姥姥般,被眼前的富麗堂皇驚得目瞪口呆,這裡摸摸,那裡看看,貪婪的目光恨不得立刻將其中的奧妙洞穿。
一條路,半年雖然走不了多遠,但沿途的風景卻是變化萬千,當然,變化的可能不是風景,而是我的內心。許是那場秋雨澆涼了心中的熱情,曾經我認為美得不可方物的那些文字,如今品嘗起來如同清水般寡淡。不是我不再熱愛文字,而是過去我所鍾愛的那種華麗,那種韻味,很難再在我心裡掀起一絲波瀾。
最近,每天這個時候,我都在問自己:你是怎麼了?到底是哪裡出錯了?抑或只是暫時的審美疲勞?可是我始終沒有為自己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偶爾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從腦海中閃過,可是都如指間清風般難以捕捉,似乎是一種等待,等一個契機,讓我讀懂自己的內心。
當我寫到這裡,有些東西竟然逐漸明朗起來,回過頭去讀自己的文字,原來我一直都在自說自話。我寫的文字和我曾青睞的文字都與現實脫離得太遠,我用這些熠熠生輝的磚瓦為自己築起一片狹小的天地,在逼仄的空間里訴說著自己那點兒小感覺和小偏好,漸漸地誤以為這就是真正的散文。然而,這不過是一種不敢直面真實人生的逃避。看破造夢師一樣的虛幻,走出海市蜃樓般的迷醉,還得回到現實中來,唯有現實,才有骨,有血,有肉,有疼痛,有淚水,好散文應該相信血淚!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一聽別人講他們自身的故事就心動不已,為什麼聽他們講起那些匪夷所思的經歷就有想要記下來的衝動,這是源於心靈深處的真實召喚,可是我偏偏忽略了這些真實,去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幻境。在那個沒有硬度,沒有溫度,沒有濕度的空間里待得太久,心也跟着乾癟霉變了,唯有反思,才能為其注入一抹亮色和純度。而這反思,就是我苦苦等待的契機,一個將我從文學歧路上拯救回來的契機。
文字應當有自己的使命,寫文的人更應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對於我這麼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來說,談什麼使命和責任問題或許有些杞人憂天,有些越俎代庖,有些力不從心,但我既然選擇了與文字為伍,就應該有這樣的意識。即便還不能對社會現狀做出很好的透視和解釋,也該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以文藝的方式描摹出來,讓目光敏銳,心思玲瓏的人去洞察其背後的意義。
任何文學作品都會歷經歲月的考驗,大浪淘沙,留下的必定都是精華,或再現時代面貌,引人思考,或情真意切,催人淚下,或蘊含哲思禪意,給人心靈以凈化。我們閱讀別人的作品,也是在挑挑揀揀,就像農民的穀粒歸倉前要去掉大量的桔乾和皮殼,只有富含營養能夠餵飽我們乾癟心靈的文字才能常駐心間,回味無窮。
去年在《上海文學》上讀到馮驥才先生寫的一篇散文叫《春寒中的法國人》,其中一小節是《知識分子到哪兒去了》,裡面提到“市場化更深刻的問題是知識分子的消失”,“真有時代責任的人不可能被迫放棄責任,是自願的。市場的力量不是強迫你而是誘惑你。同時,在強大的資本與市場規律面前,個體的知識分子愈來愈微不足道;在實實在在地物質世界里,無形的精神會變得虛幻乃至虛無。因此說市場泯滅知識分子之前,首先泯滅的是思想。因為市場不需要思想。”當時讀這篇文字時,因為沒思考過與之相關的問題,所以感觸並不深刻,甚至還在心裡悄悄地下過一個評語:文筆一般。多麼狂妄,膚淺的四個字,現在想起來還不禁羞愧和汗顏。
面對市場化在文學世界里掀起的喧囂與浮躁,我們的態度要麼迎合,要麼規避。迎合的那部分變成了文學界里的商人,規避的那部分躲進了自己的四角天空里。各歸各位,各得其所也沒什麼不好,只是那份時代賦予我們的責任該由誰來擔起?
可能在那時候,馮驥才先生這段話就已形成一顆反思的種子,悄然播撒於我心裡,等着在我執筆的過程中破土抽芽。回首自己寫過的那些文字,我疑惑了,思想在哪裡?內涵在哪裡?深度在哪裡?質量在哪裡?沒有思想和內涵的文字,再好的文筆也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突然想起躺在電腦里等我修改的那九萬字小說,我真的再沒有面對它們的慾望和勇氣,與其讓這種淺陋的作品流竄出去污染讀者的眼睛和心靈,倒不如趁它出世前就讓它夭折掉,也好落得個乾淨。
文字不是手中玩物,它該是一片承載着人類靈魂的無暇凈土,文學這條路,或許我應該回到起點處,重頭開始!
文/凌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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