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南的這條河流自西一路奔來,綿延橫亘在小城的邊上,而北邊的這條河流源於千山,濁而不清,小城的南北被兩條河流夾裹着,小城猶如一條艦船橫卧在中間,南邊的河流源於莽莽關山林區,兩條河流在小城的東邊交匯后合而為一,祖祖輩輩生活於河兩岸的人給了它一個名字——千河。靜靜漂浮其上的浪花盪起了一圈圈漣漪,牽動了千河的經絡,也漾起了歷史的滄桑。千河就這樣年復一年汩汩流淌着,每有孩子問起千河的“年歲”,坐在河堤邊柳樹下納涼的老人總會認真的閉上眼睛算了又算,想了又想,然後告訴詢問的孩子們:“記不得啦,多少輩以前就有它,可是有頭了”。
河道雖然有些年頭了,可是精氣神一點都不老。河道背依關山,一路伸展沿川穀向東而去,在河道岸邊曾經留下了蒼涼而幽遠的腳步和絲綢之路曾經迴響的叮叮咚咚的駝鈴聲。河自關山深谷涓涓小溪匯聚而成,關山自古就是一道天然軍事屏障,它又曾閃現過刀光劍影,聽聞過多少鼓角爭鳴。昔人已去,而留在關山深處 、千河岸邊那西去的古來多少征戰將士和文墨騷客的淺吟低唱,依舊散發著些許蒼涼悲憤的隱愁。漢代胡瓚的《隴頭》:“隴頭林密,流水其內。隴水到地,隴木到天。”,寥寥數筆,為我們勾勒出了——遮天蔽日的古木森森,從六盤山南端到隴山,其間流水潺潺,順勢而瀉,赤根絲絲,水草萋萋,大地、溪水瀰漫在天地之間。
古人用像漢代茂陵的石刻一樣簡約、粗獷的大寫意手法,着意營造出一幅有意境、有畫面,並使人產生聯想的古代關山千水詩意圖。古來文墨騷客對千河無不刻意着墨描繪,梁元帝蕭繹的仿樂府《隴頭水》“沙飛曉成幕,海氣夜冰樓。欲識秦川處,隴水向東流。”正是描寫關山下千河兩岸人文的韻調,質樸無華中透射出一種深沉冼練,格調雅緻中調動起了人的無限聯想。蒼涼的河水透着一股張力,滋養了一代代生活於河兩岸的兒女,更是伴隨歷史的進程,讓它的魅力印在了一頁頁褪色的史冊上:六千年前,先民即棲居千河兩岸台塬,繁衍生息,西周秦非子崛起於斯地,牧馬有功,受封附庸后,一路休養生息發展壯大。正是關山的高峻與博大,千河的滋潤與豐盛,賦予、培養了秦非子的後輩從馬夫到帝王的氣魄與雄心。秦代的先祖在歷史的衍進中,由千河岸邊一路東進,到春秋時,秦襄公建都汧邑,開疆啟土,奠基立業;到秦文公時,他率七百兵卒東獵時,在汧水(千河的舊稱)和渭水交匯處,又選定了新的都邑。從此在千河谷地暢想成就霸業的秦人開始走向更為開闊的創造千秋霸業的新天地。以至到了秦昭王以後,在千河谷地積蓄了數十代人的氣血終於孕育出一代傲視天下的千古一帝秦始皇。那是在千河谷地繁衍壯大的秦非子的後代子孫走向登峰造極的輝煌頂點的時代,也是中國歷史新時代的開始。又是歷史的腳步牽動着秦始皇沿着祖輩暢想霸業的千河谷地過回中宮巡視天下,漢武帝登臨隴首,唐太宗狩獵魚龍川,張騫出使西域,唐僧西天取經,文成公主和親吐蕃,南宋名將抗擊金兵,讓人每每漫步在千河岸邊時勾起對歷史的思古尋幽之情。我從小就喜歡在父輩的臂彎下,一遍遍聽他們述說千河岸邊那幽遠的傳說和故事,直至成年後走上工作崗位,閑暇時坐在電腦前敲擊鍵盤,放縱想象,盡情發揮,試圖讓那些早已堙沒在浩瀚塵埃下的歷史秘密和情感,再度綻放鮮活的生命光芒。
在人生的步履匆匆中,徜徉在故鄉的千河岸邊,心情總會隨着汩汩而逝的浪花,回憶起兒時的調皮與淘氣,聯想著兒時怎麼背着大人去河中游泳,又是怎麼翻起石頭摸魚蝦、螃蟹,又是怎麼被父親擰住耳朵從水中光腚拎出來狠狠打一頓的往事。隨着指尖在鍵盤上的敲擊聲,那印在腦海深處不可忘卻記憶,屢屢被在千河岸邊垂釣者上下擺動的魚竿牽引着。在我童年的時候,稍比我年長的農家後生,總會找些細鐵絲,在石頭上磨得錚光發亮,而後想方設法彎成魚鉤,再用掃帚棍拴上一根細尼龍絲,將自製的魚鉤綁上,用鐮刀去泥土中剜幾條稍粗的蚯蚓穿在魚鉤,甩進河灣稍深的漩渦中,靜靜的等待魚兒吃鉤,我則在一邊睜大眼睛大氣不出的觀看,不時一條條鱗光閃閃的小鯽魚被收進了魚簍中。那時對河水的記憶,似乎脫不了“清澈”二字,三十多年,千河裡的水清的幾乎能見底,很美。冬天,河面上往往會結起一層薄薄的白冰,遠看如同一條蜿蜒的白色長龍,纏繞在千山邊緣。到了來年的春天,天氣轉暖,河面上的冰剛褪去蹤影,而在河中便可湧來成群的野鴨、灰鷺、鴛鴦、白鷺等水禽歡快的覓食。關於千河的段段往事,不管是低語的河水,歡暢的河水,沉默的河水,嗚咽的河水,都像是能觸動我的心弦,讓我在以後遠離家鄉的日子裡,每當想起故鄉的一彎清流,總能將心情渲染成河水夕照呈現出的橘紅色,那是一種家鄉烙印在我心底特有的顏色。
有水之處總會有橋,自古亦然。千河上的橋也給故鄉演繹了幾許美麗,曾有古詩這樣描繪“小橋夜靜人橫笛,古渡月明僧喚舟”。橋水相映,才能襯出水的靈動,橋的穩重。沿着千河的足跡追尋,既能追尋那遠逝的帝王之幽夢,又能體味到現代經濟飛速發展,給千河兩岸帶來無盡的變遷,寶中鐵路開通了,寶漢高速公路又接踵而建,更讓人隨時可以看到那橫亘在河面上大大小,形態各異的橋,在縣城千邑大道上,連接南北拱橋,僅兩邊的橋樁上就鑲嵌了四百多個身體各異的石獅子,猶如著名的盧溝橋,這便是眾多的石橋、拱橋中頗具特色的一座。橋雖不古,卻又具古韻,它承載了過往的無數人的腳步,完成了助人渡河的使命,它將會塵封起歲月匆匆中無數的雲煙,給遠觀近看的人們一個寂寞的側影。
古老的千河,從莽莽的關山密林深處奔涌而出,日夜不息地奔走着,沖走的是一幕幕歷史歲月中金戈鐵馬,號角爭鳴的紅塵往事,留下的卻是無數生活在千河兩岸的萬千民眾深埋於心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