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我看得心痛的最後一種花是荼靡,它總是開得最晚,艷得最盛,卻也凋零得最孤單。
古人的詩詞里說:“開到荼靡花事了”,荼靡這樣的花,總是到了盛夏,別的花兒快開謝了,它才綻放,等它謝了,已無花可看,花事也就終結了。在佛經里,荼靡是被叫作曼珠沙華的彼岸花,是一種葉生花不開、花開不見葉,花葉生生兩不見的憂傷的花。因而荼靡的花語也就成了“末路之美”,是一切美好終結的代名詞,是堅持到底、絢爛至極又不得不最後零落的無能為力的遺憾,是當時約定三生之後卻又無法挽留的難以割捨的心痛。所以蘇子會說它:荼靡不爭春,寂寞開最晚。也只有豁達如蘇子者,才能讀懂荼靡絢爛綻放,卻最後一個寂然零落的凄美。
可是年輕的時候,我們總不願讓青春“寂寞開最晚”,總想着趕快容入外面世界的精彩,去閱盡繁華,鬧盡悲歡。因而我們總是要經歷太多現實的無奈、離散的憂傷,也總是要在努力的付出、任性的堅持后,才漸漸懂得生活是這樣矛盾的存在:總是讓我們在苦難中成長,在絕境中努力,在失去后懂得,在錯過後珍惜,在痛苦時微笑,在幸福時流淚。
也聽過這樣的話,人總是這個樣子,在傷心的時候要一個肩膀就夠了,可是開心的時候卻想要擁抱全世界。其實時間永遠是悄悄的就偷走了你眼前的珍貴,生命經不起等待,愛情也經不起錯過。
可是很多時候,我們明知道沒結果,也要去等待,因為不甘心,明知道錯過了,還在去堅持,因為習慣了。就像這盛夏的荼靡花,明知道結局勉不了還是要凋零,可仍要燦爛的綻放。
離散的,走遠了;留下的,淡忘了。就讓這些最後謝落的花雨,永遠停留在這個一去不再回來的夏天裡。只是痴心的人,仍然在季節的花逝里獨自淚流滿面,早已忘了是怎樣的一個開始,卻依然在記憶里守着那些已然逝去的人和事念念不忘。但願淚水過後的心靈會更加堅強,如同雨後的晴空會更加明朗一樣。
沈從文說: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我應該為自己慶幸。是啊,生命旅途中的這些歡喜悲憂,經歷過了,何嘗不值得慶幸和感謝?
只是但願我們在趕了很遠的路途,看了很多遠方的風景后,沒有忘了當初為什麼而出發,沒有忘了曾經單純的夢想,那麼,花開荼靡的時候,我們終會收穫屬於自己的幸福的。
這個荼靡花開的夏天裡,我喜歡站在乾淨的陽光里,看小孩子臉上純凈的笑容,我總是流淚后,仍然微笑着面對每天的生活。荼靡花開盡的時候,我也不禁在心痛之餘想到——荼靡花雖是最後一個獨自迎接花季的死亡,可是它絲毫不退卻,依然開得盛大而美麗。這樣一種獨對死亡卻毫不退縮的悲壯之勇,這樣一種直到盡頭仍花開絢爛的終極之美,總是讓我欽佩不已。
生命如花,有一天也會開到荼靡。我只願生命的每一程里,珍惜每一次的相逢和離別,感恩每天的糧食和蔬菜,淡然的悅納遇到的遺憾和憂傷,每一個黎明和黃昏都充滿着對生活美好的熱愛,那麼,生命的盡頭也會如荼靡般綻放出美麗的。
2011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