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弟弟的《清明憶姨》,勾起了對姑姑的懷念。寫下這篇稿子,在雲南這個乾旱的清明時節,表達對她的深深懷念,希望她在她的世界過得很好。
十年前,一個陰雨綿綿天地失容的葬花天氣,我至愛的姑姑離開了人世,狠心的扔下了她羸弱的侄兒。在她二十三歲的人生界齡,上蒼就奪去了她年輕的性命,花樣的歲月,卻來不及享受美麗的韶華,匆匆的降生,而又匆匆的離開,是那樣的忙亂與草率,竟是戀愛與婚嫁都來不及體驗,說走終未回首!人生如夢,似真似幻,昨天還在夢想着,希冀着,轉瞬,就停止了呼吸,怎能不叫人心傷呵!思來,若姑姑現在還活着,她的孩子也應該上學念書了,可世事無法揣度,生命又是如此的脆弱。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每每念及可憐的姑姑,想到她苦命的人生,如流星般劃過,縱使眼淚不輕撣的侄兒,還是一次次潸然淚下,飲泣凝噎。她是那麼善良美麗呵,卻得不到上天眷顧。清明雨澆,一縷香魂隨風殤散!
姑姑是父輩四兄妹中,最年幼的,大姑媽,我從未見過,她剛出生就已夭折。姑姑的命不算最苦,卻也不幸。從小就患了乙肝,與病魔鬥爭,同天爭命!以藥罐為伴,落下個清瘦的病體!幼時,家裡窮,砸鍋賣鐵,祖父母也無法支付昂貴的藥費,只能在小藥店里抓些葯,配合民間偏方,維恤着不長的時日,眼睜睜地看着閻王把姑姑從家裡帶走,看着她慢慢死去,那種痛徹骨髓的凄涼與無奈呵,令生的人心碎、絕望,整天活在陰影中,擔心着忽然某天,這姑娘永遠地走掉,撒下她的父母兄妹親人離開!再後來家底富裕了些,卻已到了癌症晚期,衰破的暮鼓再也敲不響了!
逝去前一天,一向萎靡的姑姑突然來了精神,臉色也紅潤了不少,還說請人做媒,談婚論嫁,找個好夫婿。大家都以為她的病好了,後來才知道那是迴光返照。第二天她就撒手人寰,離開了人世。
姑姑終究還是走了,在病痛折磨了她多年後的清明節,於她而言,也許是她的解脫,安然的離去,到了另一個國度,病痛痊癒了,再不用喝苦澀的中藥了,不用受冷硬的針鋒錐刺了,再也不用因怕把病傳染給家人而獨自隔開吃飯了…是解脫了,卻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死,是姑姑痛苦的終結,幸福的起點。生前不能得到的,死後獲得補償!可這有是多麽悲涼的人生境地呵。
乙肝晚期,父親抹着眼淚說道,卻是怎麼也治不好的,妹子苦了二十多年,這會兒終於清閑了。我當時只知道抽泣,苦喊着姑姑回來,給我買糖,給我摘桑葚,給我燒玉米棒子…可姑姑是決計不會再回來了
清明節從此成了我傷的懷念,這天我失去了至愛親人,失去了姑姑帶給我的所有歡樂跟甜蜜。更遺憾的是,姑姑走時,我沒在她身邊,未能送她一程,她唯一的侄兒不能陪她走完生命的盡頭,姑姑是帶着缺憾走的。那天下午,天陰沉着臉,雨似乎在此刻要從天幕傾瀉下來,洗去即將升天的靈魂的病痛,讓她乾淨而舒慰的上路。年幼的我還不知道,今天會是我一輩子最遺憾的日子,以後的日子,會更加自責,可我渾然不知。忙着在地里撥蘿蔔,不知曉姑姑會匆忙地離我而去,天際划燃了一道閃電,緊接着,聽到了鞭炮的聲響,來自家的方向,有規則的響聲,先是幾顆大鞭炮,接着便響起了連續的較小的聲響,心裡猛地抽搐了一下,這是死了人的宣告聲。
姑姑走了,姑姑走了,她拋下她最愛的侄兒走了,我哭着滾爬到她身前,她已永遠地閉上了眼睛,熟睡了,安詳的似個嬰兒。我哭喊着,吵鬧着,卻再也喚不回姑姑的寬慰與安撫,溫暖的手已冰涼,肌瘦泛黃的臉蒙上了報紙。姑姑呵,你為什麼不等兒回來,為什麼忍心丟下我…我不相信,不久前還微笑着,說要買糖給我吃的您,現今成了具冰冷的屍體;剛還軟笑淺語的您,轉瞬就停止了呼吸。我最愛的姑姑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了…我使勁敲打着胸口,胸前似乎讓一張大手重壓着,喘不過氣,嗓子啞了,大叫着“你回來”,頭哭疼了,腦漿在剎哪欲奔裂出來,視線模糊了,我以為要跟着姑姑走了
昏厥後醒來,大人們忙祿着,家裡燈火通明,姑姑的喪事很快就舉行了。入殮那天,我一直睜大着眼,想把她裝進瞳孔里,永遠地映在心上。我揮揮小手,向姑姑作別,多想再聽見您輕喚我的乳名,卻只能在夢中了。姑姑木棍似的身體,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套着松垮的老衣,輕輕地被放進了棺材中。棺蓋沉重的落下,人已天隔,斬斷了我的快樂幸福,擋住了生死之人,永遠也不可能相間了。
由於姑姑未結婚,按禮俗她的棺木不能停在堂屋的正中,被擱置在堂屋的西邊一角。沒有兒子給她送終,算她半個兒子的我為她披麻戴孝,套着長及腳踝的麻絲,木然地跪在姑姑的身旁,答謝前來叩拜的親朋好友。棺木下的照明燈,跳躍着,映出了姑姑的音容,搖着手對我微笑,眨眼間,卻又分明是火焰在躥燒,呵呵,只是幻覺呵。黑色的挽幔,白調的花圈,刺眼的禮花,聒噪的鞭炮,生前沒有如此的待遇,死後的今晚卻是主角,所有人,所有物,皆以她為中心。我恨這天,恨這陰霾的天氣,一聲悶雷刺破天穹,飲泣的淚雨曝洗我慟哭的靈魂,奏響了驚天地泣鬼神的輓歌,九洲為之變色,神明為之抽搐,一個苦命的孩子走了,靜悄悄地離開了人世…
出殯,於第二天舉行,天幕黑沉,雨泣不止。端着姑姑的牌位,走在最前面,冷雨澆灌,狠狠的猛擊我的臉頰,淚水竟是沒有了,紅腫的眼睛漠然望着前方,逢有橋時,我會飛撒冥紙,跪在泥濘里,渾身淌滿水,嘶啞地叫着“姑姑回家了”…姑姑回家了,四方的土坑,一杯黃土埋葬了她那乾瘦的軀體與多舛的靈魂。小小的土冢生硬的橫亘在你我之間,陰陽兩隔,生死永別。清明的雨呵,扑打着消瘦的墳冢,刺灌我的心間。匍俯在泥水中,雙手伸進土冢,卻再也抓不緊您溫暖的手心,別了,我至愛的姑姑…
又是一個清明了,侄兒不能親自到你墳前洒掃,不能陪你聊聊天,給你送送亮!侄兒只能用笨拙的文字寫滿對您的哀思,天國的您,感知到了沒?清明香魂殤,葬花伶天雨。願所有亡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