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與朋友不經以的言談中,朋友提起了初中一年級的老師——王鼎中,這使我喜不自禁,因貧窮我初二綴學后一直沒見過他,但卻也一直沒忘掉他,人這種動物真有些怪,有些人處事多年卻掉頭就忘,而有的人雖相識甚短,或者還有地位和金錢的懸殊,但卻使人一生難忘,王鼎中老師就是屬於這種後者。有一次我專門去他家拜訪,只恨無緣難求一面,但是我在他的家裡看到他畫的各種花草蟲鳥,和蘊含筆力的書法字帖,使我也感到一絲親切和欣慰,不過失望還是大佔優勢,來去十幾元的車費花的真有點可惜,但不知為什麼想見一面的願望卻越來越強了,今天朋友提到了他,我能不喜出望外么,我能不問個究竟么?可問的結果真是讓我有些意想不到,說他得了輕度中風正在醫院住院治療,我就告別了熱情的朋友,急匆匆向那家醫院走去,走進一樓我就從瀰漫著醫院特有氣味人流中找到了掛有問事處牌子的窗口,那一頭捲髮的長的比較水靈的姑娘用半洋半土的話說:“先生你找誰?”當然對我這樣的老漢用先生二字確實有點高抬,這可能是公共禮帽用語吧,但我說明來以後,他不假思索的說:“住院部三樓內科302病房,從那個拐拐里上去。“我心裡挺佩服這個姑娘的記憶力,當我找到了302室,從齊眉高的小門窗望去,裡面三張病床已滿員,幾個陪護家屬滿臉愁容的斜跨在床邊緣,我從兩個白髮病人和一個三十多歲的病人的第一感覺告訴我,是那姑娘說了謊,我有點氣憤的又去問那姑娘,只見她極不高興的翻開了一本記錄看了一下說:“你找的王鼎中,是吧,她就在302病房二床。”從她的口氣中我知道我生氣是多餘的,第二次走到302病房,我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並直接向二床走去,從雙方吃驚的對望中,我又產生了懷疑,還是那姑娘堅定的口氣鼓舞了我。“你姓王?”我聲音有點微弱。“你是。。。。?”他的聲音極有嫩度。“我是李文玉,你是王鼎中老師吧?”我的自報家門,似乎潛伏着一種巨大的激發力和衝擊力。只見他坐直了身子,全部下垂的眼帘翻巴了幾下說:“你是李文玉?”他把那不太靈活的手伸了過來,顯然有些顫抖,我握住了他的手,心裡也在顫抖,通過一股暖流的傳遞,我才確定了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老師,這時我才細細的大量起他來——滿頭的白髮極為凌亂,深深的幾道額紋,刻出了一生的音符,下垂的眼袋差點給他奪取了白天,厚厚的嘴唇有些發紫,個別牙齒也以下崗,說話儘管提高發音的檔次,但聽起來還是有些費力,記憶力似乎還可以,他說:“你是我那時班裡影響最深的一個,那刁鑽的作文,快速敏捷的思維,乒乓球岸上的長勝,語言表達的滑稽與幽默,膽大與氣盛,還有你的尿床也是全校出了名的,哈,哈,哈。。。。.”一陣帶有后鼻音的笑聲把臉打扮的更老了,老的使人有些擔驚,接着他又說:“本來隨着時間的推移,史的風化加上自己在人生道路上的磕磕絆絆,將近五十年了,有些面孔已經隱隱約約,甚至毫無影響,好多名字也忘了,可前三年的一天,我翻閱我舊時的筆記,想挖掘出一些年輕時的記憶,儘管支離破碎也好,黯淡無光也好,甚至丟人現眼也好,什麼名譽,光環對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高興健康,我從一本筆記里找到了一個字條,是你的一張欠條,欠款金額是一圓二角,所以你在五十年以後我的腦子裡又東啦西湊的把你復原了出來,那版面還是你的學生照,今天站在我眼前的你怎能找到一點當時的點滴呢,一圓二的欠條,是今與昔比的何等物證。”說到這裡老師從窗外望了望修建中鋼管總混的高樓和接近山峰的殘陽,陷入了無奈的回憶中,這時的我能安慰他些什麼呢,他雖是我的老師,可才比我大六七歲,我不知哪天也是病床的一員,狠點說也是墓地的一員,當我從醫院中出來,漓漓細雨助長着我凄苦的淚水。當我走在最後一抹夕陽的大街上,雖然車輛川流不息,雖說霓虹燈五光十色,雖說情歌此起彼伏,雖說夜視吆五喝六,可我卻無心去看,無心去聽,那滿頭白髮渾濁的聲音,遲滯的動作總是把我的所有神經擠的滿滿的,回到家裡,胡亂湊或了幾口就躺在床上,雙手襯在腦勺上,想把那與老師在一起的片段記憶重新回放一下。
那是一九六一年春天,離開校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和母親的心也越來越緊,兩元錢的學費我跑了三個親戚家,開學的那天我拿着兩元去了,可七分錢的蘸筆你總的買,兩毛錢的墨水更得買,這就把完整的兩元錢掰開了缺口,不過還有一個不該花而又不可不花的開支是欠條數額臃腫了起來,那就是擺在供銷社貨架版上的點心(當時叫提糖)。在餓屍常見,欲哭無聲的年代,那個圓形的,金黃的,發著油量立刻有花紋的高級食品把我誘得口水難禁,況且對一個早晨三片菜葉哄出集體食堂,又跑了二十里的我來說,更就由不得把手伸進了口袋,原打算嘗個稀罕,可那糖的甜味,油的香味卻使我剎車失靈,我失去了控制連買了五個,就這樣,五毛錢就狠心的走了,不過在那個年代,那種場合,我的揮土如今招來了在場人的紅眼與口水,當時我真的很自豪,我似乎成了當今第一富人,可我也成了當今第一窮人,一塊兩毛就給王老師寫了張欠條,因王老師沒有給我太大的為難,所以說家裡借不到錢的謊言也不太內疚,因活命要緊啊!誰曾料這欠條竟存了五十年,這當然王老師不是待機討債,這可能還是師生感情穿插其中吧!而今日走在大街市上,就乞丐眼前的小盆里一天也不知是一塊二的幾倍哩,人們身上的錢已沒有幾十幾元幾角的明細賬了,可好多人怎知道那個年代的艱辛,難道不懂得日月不催人自老一句的含金量嗎?王老師的當年也和你們一樣,站在講台上的那氣派,那瀟洒還有那古詩詞中精闢的解剖都尤為昨日,可滿頭的銀髮密布的皺紋難道是人為的加工或破壞。天亮了,我起床第一件事是拿起鏡子對着初生的白髮暗自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