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婷婷孑立着,羽毛兒絨絨絮絮,白裡間着灰褐。兩隻碩大而明澈的眼睛,像被水泡過,晶瑩又獰厲,更透出一種深邃和高傲。它的喙,像是一把彎鉤,鋒利異常;鼻翼間,是個倒立着的三角形,成橘黃,不細看,還以為有人專門在上邊塗抹了顏料。和鼻翼一樣橘黃的還有它的那雙爪子,嫩而不失遒勁。尾巴不算長,微翹,乍看,若一把欲打開的扇子。
我說的,不是鷹,更非鷲,而是一隻隼。這隻隼,是上山采靈芝的老金髮現的。當時它立在一根不高的枯枝上,老金從它身下走過,它那雙犀利的眼睛一直賊溜溜地盯着老金,毫不鬆懈。但老金並沒有要捕捉它的意思,只是駐足一動不動地仰視了一會兒,然後用手機從不同角度給它拍了幾張照片后,也就繼續采自個的靈芝去了。老金說,當時要想捉到它,簡直易如反掌。
這麼一隻可馴化的好鳥,老金居然無動於衷,莫非這人是個十足的傻子,要知道,隼這種飛禽,在市場上,是搶手貨,可謂供不應求。這年頭,麻雀鋪天蓋地,莊稼糟蹋得不堪目睹,對於鳴炮,擊鼓,噴施藥水的老方法,麻雀已經習以為常了。而隼卻是很好的捕雀能手,一天能捕很多麻雀哩,所以,一些庄稼人對它情有獨鍾,到處尋覓它的身影。一旦抓到,可以馴化成一個私家捕雀能手,從此再不用為麻雀的事而頭疼了。另外,因為隼是肉食動物,容易豢養,除了庄稼人外,一些閑人為陶冶情操,也喜歡養它。這樣一來,自然就值錢了。
當我從它下邊走過去的時候,誰知這傢伙卻兀地從樹枝上飛了下來,動作很笨拙,像是扔一團揉皺了的紙。老金再一次無動於衷。在老金看來,這傢伙一定是發現了目標,才奮不顧身地“沖”下去的。
看着它飛向一撮蕨類背後,沒了動靜,許是逮着獵物了,老金沒去打擾它,繼續采自己的靈芝。可是繞來繞去,老金卻再次不經意間發現了它,就在野蕨下邊,一雙眼睛謹慎地盯着老金,身子一動不動,它的胸脯,一起一伏,看樣子心跳十分快,不知道是不是看到老金這個“龐然大物”給嚇着了!
這一幕,打破了老金原先的猜想。因為隼一般捕到獵物后是不會在地上“品嘗”的,而是飛上枝頭,一邊吃着美味,一邊留意周遭的風吹草動。而這隻隼,卻落在了地上,地上也沒有食物,見到人居然也不飛走,只是那樣盯着老金,這完全就不符合常理。
是餓了?是和老鳥走丟了?還是羽翼未豐滿?或者受了什麼故障,老金不得而知,看着眼前這隻小傢伙,樣子可人,機靈非常,出於一種憐憫之心,老金把它帶了回來。
在這毒蛇猛獸常出沒的深林里,老金這一做法是想當正確的,否則這小傢伙要麼被活活餓死,要麼死於猛獸毒蛇之口。老金的初衷是,帶回家餵食幾天,一旦它能夠飛翔,有了捕食能力,再將它放回。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拯救這隻鳥也是一樣的。
回到家,老金忻興着,說,快來看,我帶回了什麼寶貝?!我應聲從電腦桌前騰地而起,老金這個聲音簡直太具誘惑力了。說著,老金打開呢絨袋,我把頭湊了過去,一看,當時立即歡呼雀躍。老金說,這是一隻雛鷹,我否定了他的說法,我自幼生活在農村,沒吃過鷹肉,最起碼也看到過老鷹叼小雞,鷹的樣子我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我告訴老金,這是一隻雛隼,他沒有再跟我辯論,默認了我的說法,我是農村人,老金是知道的,山裡的東西我能不認識嗎?所以老金只是憨厚地一笑,也不再說別的。
老金把它放在那個買菜用的塑料籃里。剛一着地,小傢伙翙翙地扇動着翅膀蹦躂了幾下,這小小的一個動作,已經把隼的那種與生俱來的獵性展露得一覽無遺,還別說,和鷹真有幾分相似之處哩。我想它大概是想要飛走,只不過力不從心。
得了這麼一個寶貝,老金高興得不得了,吆喝着給它弄點吃的。隼吃肉,這是眾所周知的,可老金是回族人,不吃豬肉,也不碰豬肉,於是,我成了隼的第一任“媽媽”,不對,應該是第二任,第一任是隼的親生媽媽,而我,充其量,只是一個“保姆”罷了,哈哈。
我從冰箱里拿出一塊冰凍的瘦肉,在水裡浸泡着,以達到溶解冰渣的目的。冰渣融化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於是我又回到了客廳,看着老金逗它玩兒。
老金用手指一探一探地在它的面前晃悠着,小傢伙的眼睛隨着老金的手快速地轉動着,那雙翅膀也沒閑着,呼啦呼啦地扇動着。同時,它那張嘴巴也張得大大的。這些個動作你或許會認為是它在防備老金,其實恰恰相反,小傢伙把老金誤當成了自己的媽媽了。在我看來,老金一探一探的動作,和老鳥餵食小鳥是一樣一樣的,我倒是真心希望老金就是小傢伙的媽媽,只可惜他不是。
老鳥在餵食雛鳥的時候,雛鳥一定會啾啾地叫,那是興喜的樣子。而老金這隻“老鳥”在模仿出一系列的“餵食”動作后,小傢伙除了扇動着翅膀,嘴巴張得大大的外,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以我的經歷,這很不合常理。我的猜測是這隻鳥幾天沒吃東西了,已經連鳴叫都沒力氣了。看到這一幕,我這心裡頭不由生出一絲憐楚感來。
我速速到了廚房,反覆盥洗着事先浸泡在水裡面的瘦肉,然後連切菜的砧板也一同洗了幾遍,以確保小傢伙能吃到一頓安全的午餐。肉切的不算多,撐着它反而適得其反,要知道,這種小傢伙,平時吃幾分飽,全由老鳥掌握,所以,我是經過一番慎重考慮的。
我端着肉片返回客廳,小傢伙大概是聞到了我盆里的肉香,愈加動彈得不行。我找來一個墊子,跪在它的面前,用手指捏着肉片的一端,慢慢挨近它,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小傢伙明明看到肉片,它卻以為我要攻擊它,在我將肉片快要放到它嘴邊的時候,它卻快速地伸出爪子,抓了我的手一下,我當時心跳明顯加速。不過沒關係,虛驚一場,小傢伙爪下留情,我倖免流血的慘劇。即便如此,一點也動搖不了我想要餵食它的那份無可替代的愛心。
接下來小傢伙非常配合,大概是看明白了我並沒有惡意,所以肉一旦到了離嘴不遠的地方時,它就主動伸長脖子,倏地將肉吃進了嘴裡,那動作真可謂是狼吞虎咽,只見它脖子上的羽毛上下一滑,肉片也就吃到了肚子里去了。每一次我把肉片接近它的嘴邊,它都會迎合著我,吃得津津有味,並且,我從它的眼神里看到的全是滿足感。在吃的過程中,它不時扇動着那雙翅膀,我能感受到那涼爽的風從它在的位置拂過我的臉,涼颼颼的。這一動作,和小孩吃奶時不停地蹦躂着那雙小腳丫是一個道理。
說真的,看到小傢伙吃得那麼快、那麼多,我這心裡頭滿是幸福感,這是我一個男人有史以來頭一次當“媽”,而且是給一隻隼當“媽”,你說我能不幸福嗎?
吃到這麼美味的饕餮大餐,小傢伙明顯比剛才精神了許多,尤其是那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動着,不失隼的那種獵性,看着非常可人。
在這之後,我讓老金盡量不要再去打擾它,小傢伙需要休息,這樣炎熱的天氣,它一定特別累,只是不會說話罷了,若是會說話,它定會和我們商量一番。
餵食小傢伙的任務,不單單是我一個人。每天,要麼我去喂,要麼是老金,或者阿慶,較他們,我喂的次數更多一些,因為我從來都是喜歡鳥類的。總之誰有時間第一想到的就是它,絕不會讓它餓着。無論是誰去喂它,都要陪它玩會兒。小傢伙可機靈着呢!你只要把手靠近它,它就會張大嘴巴,不是讓你餵食它,這分鐘它的那種表情,明明就是在向你示威;除此之外,它還會使用爪子和你對抗,有時候更是好玩,做到了嘴爪並用,那氣勢,怎一個威風凜凜了得?看着它這樣子,我們總會拊掌而笑,而消傢伙則是一臉狐疑地看着我們幾個“龐然大物”,不知所措。倒是更讓人喜歡了。
家裡突然增添了一名新成員,我們都特別開心,並且,我們一致抱定一個態度,那就是一定要把這隻小傢伙飼養成活,這期間,每一個人都做到了用心、盡心去對待。
和隼在一起的日子,是非常開心和快樂的,但考慮到這畢竟不是小傢伙長期生存的地方,我們這樣做,雖是善舉,但卻打亂了自然規律,時間久了,小傢伙會依賴我們,若果我們不去餵食它的話,即便食物就放在它的面前,它都不會去吃,而是被活活餓死。這是真實的。
養了幾天,小傢伙精神明顯好多了,一會兒從茶几下邊飛到治療床的橫杆上,一會兒又從治療床的橫杆上飛到茶几下邊,非常的好動。看懂這一幕,我們都非常興慰,因為這就是我們最終想要看到的結果。
確定小傢伙已經有了生存能力,這天,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我們一致決定將它放回大自然,因為那裡才是它生存的樂園。
這天,老金把小傢伙放回了山林里,希望老鳥能夠找到它。當老金在叢林里轉悠了幾圈之後,再回到剛才放它的地方時,已經看不到它的身影了。在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讓老金感到欣喜若狂。
沒有這隻鳥的日子裡,我感到一切都是空落落的,我是真捨不得它走,但想到它的以後,也就釋然了。
是的,人的家是一所房子,而鳥的家則是綠色的叢林,是大自然。把這隻鳥放歸山林,是正確的,人性的,理智的。
於義烏 2014.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