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掌師範學院附設實驗國民小學,系在賀伯颱風肆虐台灣之際。災后巡視校園,看見圍牆上方竟然架設着鐵絲網,無論當初之目的為何,總覺得似乎與教育理念有違。考慮如果將之拆除,也得花費一番工夫,幾經思考結果,乃決定予以綠化,藉以產生所謂的綠籬效果。
選用炮仗花,主要系基於其攀爬能力以及開花時節的考慮。由於鐵絲網的承載力不高,又容易腐蝕生鏽,因此枝體輕盈、攀爬容易、且能木質化后取代鐵絲網者,乃被列為最優先考慮之花種。另外,炮仗花的花期很長,從十二月中旬開始,一直到來年二月份,皆是其開花季節。這樣的花期,正好跨越國曆和農曆兩個新年,屆時如能見到滿園倒掛着串串橙紅鞭炮,也可憑增一些過年的年節喜氣。
炮仗花原產於巴西,屬紫葳科,又稱炮竹花、黃金珊瑚、炮仗紅、火焰藤、三爪花。常綠藤本植物,枝條可長達20公尺以上,莖具蔓性,並會從莖部長出三叉狀的卷鬚,以利攀爬。花色為明亮的橙紅色,花型呈長筒狀,頂端四裂,裂片會反卷。花朵多聚生於莖頂及或葉腋,圓錐花序,每一花序約有20至30朵花,先後依序開放。炮仗花不僅是盛開時的花海令人驚艷,小花開放后還會懸挂在花絲上,遠看很像金色的雨絲,所以炮仗花又有一美麗的別名──黃金西北雨。
植栽一年多之後,炮仗花籬開始成形。六十周年校慶前後,正值揚蕊吐艷時刻,滿籬花開春色洋溢,頗有張燈結綵之氣勢。隨着季節的更替,從仲冬轉為孟春,在橙紅花朵逐漸凋謝之後,炮仗花籬又逐漸恢復了原本的綠色。滿目綠意潑灑,生機盎然蓬勃,在長長的圍籬之中,無盡的綿展,細細地鋪陳。
時維三月,序屬仲春。三月中旬的周一清晨,我踏着春天的腳步走入校長室。習慣地打開陽台邊的窗戶,卻驀然發現,原本業已乾淨近一個月的陽台地面,又再度灑落零星的橙紅鞭炮。本能地舉頭一望,才驚訝於滿棚的綠意里,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又突然為橙紅花苞所點綴。除了不禁感嘆平素的瑣事煩身,以致於錯失很多品嘗大地饗宴的機會之外,也更進一步領悟到在鐘鼎山林兩種不同意境中,那份深層內蘊的真諦。
其實,校長室陽台的上方,炮仗花也一直謹遵時序。串串橙紅的鞭炮,從十二月中旬開始,一直點妝至農曆春節過後的二月。仲春三月之際,炮仗花期已過,之前滿地的繽紛落英,也隨着花期的遠離,而不復再現。繁花落盡之後,炮仗花又恢復原本的綠意。花兒沒了,蜜蜂也就不再打擾,一切似乎逐漸歸於平靜。
懷抱着疑惑的心情,信步走出戶外,卻見圍牆上方的炮仗花籬,也同樣展露着無限的春意。此期的炮仗花,仍然復演原先年末歲初的開花序列,由陽光普照的地區開始。只是這次的炮仗花數,顯然已不若第一次的繁密,而花期似乎也比第一次為短。
基本上,炮仗花的這種花期展現模式,的確有別於其他的開花植物。因為,一年能有兩次花期的植物,原本就已不多見;更何況是兩次花期前後緊臨,那就更屬奇特了。炮仗花為何會有此一特殊的開花狀況,基於對物性與自然因素的了解有限,不便妄加推測。但是,如衡之於其背後所隱涵的哲理,則就有足堪思考玩味的空間了。
在教育的過程中,我們似乎也應妥適地保留一些空間與時間,以讓受教者能夠藉此自我省思、自我調整、以及重新再出發。當然,此一自我省思與再出發的間隔,也宜愈接近愈好。因為,時間能沖淡鬥志,銳氣也會逐步消靡,把握重新躍起的時機,方能發展出另類的生命風華。
在觀察炮仗花籬一段時間之後,我的心着實有了一些感觸。因為炮仗花開花時間的遲早,顯然受到天候因素的影響頗大。而這些因素之中,除了氣溫的高低之外,日照的充足與否,可能也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因素。因為我發現,凡是日照時間較長的區域,炮仗花不僅開花時間較早、花數較多,甚至花期似乎也較長。
和風煦日,是任何綠色植物所必要。只是因緣於情況的差異,並非所有的植物皆可如沐和風、普被煦日。因此,栽培者對這些處於比較不利地位的植物,不僅不應加以排斥,或只是順其自然發展而已,反而更應給予它們更多或特別的關懷與照顧,讓這些地處不利環境的植物,也有展露其風華的機會,雖然它們可能無法像其他植物那般的燦爛。
換個角度思考,多樣化的物種,多樣化的生態,甚至同一物種的多樣化發展,這些交錯的因素所建構出來的自然世界,可能比單一物種、單一生態、單一發展的環境,更具有可資觀賞的視野境界。雖然,有些植物的發展,可能不見得很好,甚至於真的不佳,但是由於它們的存在,卻能使我們的生活因之更加充實,生命也因而更有意義。
猶記得在小學擔任教師時,曾遇到一位已經五年級了,卻仍不會寫自己名字的學生。為了讓這位在學習上有挫折的學生,能夠把心思留在學校,所以我便徵求全班同學的同意,任命這位學生承擔照顧花圃的工作。有了全班的認同,着實讓這位學習不利的學生,感到受寵若驚,因為這可能是他平生第一次獲得如此的殊榮。
往後這位學生,也真的將全部的心思,都投注在照顧花圃的工作之上,清晨七點一定抵達學校,周休假日也必然到校照顧花圃。投入了心力,花朵開得格外燦爛,也讓他在同儕之間,建立起了可資溝通的有力橋樑。隨後在同學熱心的協助下,他開始學習認字、寫字,甚至於背誦課文,雖然此時他已經是五年級的學生了。
一直到現在,他們班上的同學仍然時常聚會,這位學生當然也是其中的一員。在最近的聚會中,他們提起了那段相處兩年的童年往事,希望我能夠再度如同小學時代那樣,帶領着他們重遊地處學校附近的高雄澄清湖。雖然那段時光,至今業已飛逝近三十載,而他(她)們也從當初的小蘿蔔頭,變身成為別人的父母了。
大地復蘇,炮仗花籬啟新頁;春雷驚蟄,再生炮仗展紅顏。終究,自然無盡,學習有涯,如能在有限的人生歷程中,善用自然感性,以補自我理性之不足,則生機將可無盡,而吾心亦能綿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