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了一條綴着薔薇花的棉布裙子,長發傾瀉如瀑,在那個午後,迎在夏日的風中,站在校園的一株合歡樹下,清風徐徐,風日洒然,負手遠看籃球場上那個穿了白色T恤,笑起來一臉燦爛的男孩奔騰跳躍的身影,臉頰上忽地飛起兩片淡粉色的雲彩,小心伴着幾聲尖銳的蟬鳴開始“噗通噗通”,我的心一陣悸動着,在那個灑滿金黃色陽光的午後,開始第一次知道暗戀是何種滋味,它帶着薄荷和青春的氣息,那樣撲面而來,那是屬於我生命中最初滋長的羞澀的少女情懷,是的,是最初的,一定是最初的才能這樣叫我無法忘記,一草一木皆是眼裡綺麗的風景。“一彈指六十剎那,一剎那九百生滅”,而那些最初的剎那,隔了山隔了水,隔了十八個春秋依然這樣清晰如昨,此刻,我還能清晰地看見昔日的籃球場上那個白皙少年青春勃發的影子,還能看見我那段粉紅色的心事,還能聽見那個夏日午後的蟬鳴,那蟬聲在我春心蕩漾的那一刻,叫得是那樣地讓人心慌,叫得是那樣地讓人覺得驚心動魄,甚至叫得是那樣的纏綿,那些曾經惱人的蟬呀,彷彿在為我彈奏出那首叫做“暗戀”的歌曲的最初的一串音符,音色嘹亮!
所有關於那段最初春心萌動的記憶,在腦海中,在經年歲月里一直是經絡分明,它是我記憶的梗上開出的第一朵娉婷的花!
我喜歡“最初”這個詞,它在舌尖上繞開來,帶着淺淺的歡喜,帶着淡淡的惆悵,帶着二月早春的萌動,也帶着一種朦朧的遠意,還帶着一種羞澀的意味,帶着光陰的痕迹和距離。
“最初的時候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女孩追問,抬起臉,已是淚眼婆娑。
“最初的時候,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現在……”男孩答着,有些漫不經心。
這是我的女友和她的男友分手時的兩句對白,他們坐在幽暗的燈光里,男孩嘴邊煙頭上的光在忽閃忽滅,女孩的眼淚在不爭氣地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往下落。於他們而言,那個“最初”已經隔了多遠呢?大概已經遠在天邊了吧!“最初”這個詞彼時是傷感的,是帶着無限悵惘和遺憾的。
“最初我就喜歡你!後來更加喜歡你!”我記得我曾經低着頭對誰說過這一句情話,在某一個月色朦朧的夜晚,它驚醒了誰沉睡的夢。“最初”這兩個字從我的嘴裡吐出來,是帶着甜蜜,帶着羞澀的意味的!我必須強調“最初”這兩個字,因為它代表着時間的久遠,代表着我暗生的情愫已經不是三兩天,還代表着我們已經有了後來。
喜歡生命中這些最初的東西,比如最初的情懷,最初的夢想,最初經歷的人和事,無論它們有多久遠。
我是喜歡保存生命中那些最初擁有的瞬間的,比如女兒第一天呱呱墜地時,我讓大夫替我用手機錄下了她的第一聲啼哭——那是她向我,也是向這個世界初次宣告她來了!那個最初的聲音帶着新生命蓬勃的力量!我用相機拍下她第一次吃奶時的鏡頭——那是她在品嘗我最初流淌的母愛……這裡的“最初”記錄著新生命最原始和最初的一種狀態!
我的家裡一直保存着我中學讀書時寫下的幾本老師布置的“作文”,那些青澀的字體規規矩矩地站在方格子里,偶爾翻開來讀那些依然盪着墨香的文字,眼睛便會濕潤起來,因為那些文字里有我最初愛上文字的一段時光,那些文字雖然稚嫩,但看着,總覺得像那早春時節,河灘邊剛剛從泥土裡冒出頭頂來的竹筍尖,能看出未來的長勢。我想這段最初的時光我一定會用一輩子的光陰去珍藏。
還覺得守護那份最初的情懷總是詩意的。
想起電視劇《最美的時光》中那個叫蘇曼的女孩來,她為了那份來自內心深處最初的悸動,為了那份藏匿在心中的最初的愛而苦苦等了十年的光陰,是那樣地唯美而感傷,而又富有詩情畫意,相信生活中一定也有這樣的等待,為了最初的夢而獨自守候在閨房裡,一個人和自己的那份“初心”談戀愛,卻依然會覺得有着無邊的幸福和甜蜜。
張愛玲也是一直忘不了她生命中那些最初的東西的,比如她的愛情。她曾對胡蘭成說:“我已經不愛你了,你是早就不喜歡我的了。”從此便決絕轉身,斷了和胡蘭成的來往,然而私下她卻不允許她身邊的人和胡蘭成有任何交集,也不準人在她面前再提他,否則她就會和誰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她的這一切舉動究竟因為什麼呢?大概只因為“最初”那兩個字吧!她是真的不喜歡胡了嗎?她是真的忘記胡了嗎?我不信,她在紅塵中渺目煙視,卻唯獨願意在胡的面前把頭低下來,低到塵埃中去。她不願意別人提起他,終究是因為忘不了他吧,真的忘記了,也就無所謂別人提與不提,越是刻意迴避,越是證明自己在意他的存在。胡蘭成是她生命中最初的一場歡喜,也是她人生中一場最初的致命的傷害,這種最初不忍回首,卻終究無法忘卻,我相信愛玲即使是後來嫁了賴雅,也不曾忘記過胡和她之間曾經的每一場對白吧,那些最初的愛情無論最後會以何種的方式收場,都是銘心刻骨的。曾經最初的歡喜,在經年歲月里變成了最初的也將是永久的憂傷!
胡蘭成最初一定也曾想過要和愛玲過一輩子的,他在《天地》上第一次讀到曠世才女愛玲的文章,便對張的才情動了心,於是四處打聽愛玲的訊息,只要是和愛玲有關的一切皆成為好,然後他想盡一切辦法去見她,終究有一日站在了張的閨房裡,竟緊張到話也不會說了,他覺得愛玲的房間里滿是兵器,那是胡面對張時最初的樣子,想來那時愛玲看了是心生歡喜的,胡曾對張說: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那是胡對張最初的許諾,可是還有後來,後來胡移情別戀了,後來的故事世人不忍心再讀,他們最初相識相知相戀的樣子被世人描摹了再描摹,潤色了再潤色,而後來,當他們分手的故事成了不爭的事實,世人寧願選擇一筆帶過,而不願意替張再去回首,因為我們已經找不到他們最初對待愛情時的姿態了。
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尋找生命中那些最初經歷的人和事,卻也有人在輕易選擇遺忘,或者說那個最初的人和事在被人輕易遺忘!
就像朱安,她是那個與魯迅有着最初的婚姻形式的女人,她勤勞,純樸,善良,一心侍候婆婆,毫無怨言,她始終恪守着一個女人為人妻為人媳的本分,而魯迅卻嫌棄這樣的最初,選擇遺忘了她,面對魯迅的冷漠,朱安百般討好着他,這背後究竟透着一個女人多少的辛酸和無耐呀,但又能更與誰人訴說呢?魯迅還是找到了那個他心中的“月亮”許廣平,而讓朱安獨守了一輩子的空房,朱安的一生凄風冷雨,她曾無限凄涼地說:我也是魯迅的遺物,你們也得保存保存我呀!這句話仔細聽來是多麼地落寞,多麼地撩人眼淚,是的,究竟有多少人能夠知道魯迅的身後有個叫做朱安的紹興女子呢?大概寥寥無幾吧,魯迅是相當吝嗇的,吝嗇得不願多看朱安一眼,吝嗇得不肯對這樣一個女子着一點點富有感情色彩的筆墨。
這個“最初”太具有悲劇色彩和凄愴的況味了。陳丹青曾在《魯迅後院的蝸牛》一文中這樣說過:“我認為魯迅生命中的兩個女人,朱安與許廣平,若論誰對魯迅的影響更大,不是許廣平,而是朱安。真正成就魯迅的是朱安,而不是許廣平!”我看到這裡,忍不住為這個魯迅婚姻中最初的女人抹了一把淚水:終於有人肯定了朱安之於魯迅一生的意義了!
“最初”這個詞原來還透着這樣的滄桑……
我想每個人都是擁有“最初”的,希望生命中那些最初的親情,友情和愛情能夠成為永恆!請記住生命中那些最初的感動,最初的美好的時光吧!一如像我一樣記住那個夏日的午後。
今夜,“最初”這兩個字眼讓我思緒翻飛,而此時此刻,我只想用“最初”這個詞對着遠方的那個誰輕輕地問一聲:你最初——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
文:月滿西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