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農閑的時分,我家院子里的石桌旁人頭攢動,母親總忙乎找來一張張小板凳,讓他們圍着石桌坐下,然後,母親遠遠的看着,笑着。石桌安放在一棵桃樹的樹蔭里,時常幾隻不甘寂寞的麻雀也來湊熱鬧,在枝條上閃躲,跳躍,不時也應和幾聲。
桌上的象棋盤已破爛不堪,是父親用舊 包裝紙畫的,雖殘缺,可印滿了歲月的痕迹。晨風從這飄過,陽光曾在這留下影子,晚霞在這笑過,炊煙常常把盤上的水分去除乾淨。小時候我總喜歡在人叢中鑽來鑽去,隨着時間的推移,我慢慢變得安靜,慢慢開始注重棋盤上的短兵相接。
父親是村子里下棋最厲害的,下棋的時候,他笑的甚是開懷,甚是得意。而當夜幕降臨,當母親坐在火塘邊納着鞋底問我的學費怎麼辦時,他總一言不發,狠狠的吸着草煙,完全沒了棋盤上的霸者之氣。這個時候,我會小心翼翼的把棋子一顆一顆的擦拭乾凈,把棋盤疊的整整齊齊。因為我知道,下棋是父親唯一的最愛,唯一的消遣。
不知是哪年父親開始教我下棋,也不知哪年父親變得像母親一樣,遠遠的看着我和村子里的人下棋。當然,還是在我家院子里下,只是那棵桃樹也些老態龍鍾了,昏昏欲睡。我下棋的時候非常安靜,沒父親那般發自內心的開懷大笑,只是默默的盤算着,細細的觀看與我對局的他們。有時我故意設套,白白送給他們吃我一匹馬,旁觀者就迫不及待的獻計,我假裝要悔棋,他們就死死的按着那匹馬,然後他們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因為他們難得贏我一回,他們用“報復‘`笑像是在說,看你如何辦。殊不知,我虛晃一槍,揮炮直上,轉眼之間,局勢斗轉,他們看到敗局已定,都紛紛指責獻計之人,與我對坐的更是暴跳如雷"就知貪吃,明明一盤好棋,現在輸了吧。臭棋!"他們爭吵過後,又催促我重來。這小小的方格里,似是有他們無盡的快樂。有的手搖蒲扇,在旁故作城府;有的光着膀子,目露凶光,不把我殺敗,誓不甘休;有的從田頭剛剛回來,放下鋤頭,在外圍急切切的探腦,想知道今天的戰況。就只有父親,蹲在堂屋前的石階上,悠閑的拿着煙斗吸着煙。當炊煙緩緩升起,我們的戰鬥也漸漸落幕。在雞鴨的合奏聲中,在意猶未盡的討論中,他們笑容滿面的各自屁顛屁顛地回家,像是回到那棋盤上一個一個方格里,各自守望着各自的幸福。
其實,棋盤教會了我很多。 那十橫就像我們的日子,那九豎就是我們的心中美好的願望,橫與豎交織的一個個方格就是我們的家,棋上的快樂就是我們想要的幸福。簡單的活着就好。大山有大山的美,城市有城市的絢麗多彩,住在那個方格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顆知足的心,一個坦蕩的胸懷。古人說的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這次回家,父親明顯顯老,步履維艱。院子還是這個院子,桃樹還是這棵 桃樹,有些枝條上光禿禿的,我上前輕輕折了一段小枝椏,發現裡面還有汁液流出,我想春風起,桃花肯定爬滿枝頭。
石 桌依然還在,幾片落葉安靜的睡在什麼,我放輕腳步,怕打擾它們的美夢。終會有一天,微風起,滿院的塵土和落葉翩翩起舞,走進下一個幸福的輪迴。院子乾淨了,我的心隨之乾淨。
房間依舊簡單樸素,棋子棋盤都還在,母親經常收拾它們,它們一塵不染。
當我們老的走不動的時候,就會明白,生活就是在下棋,自己和自己下,自己是自己的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