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婆婆陰生的日子裡
今天,本來是個十分快樂的日子,您的兒孫們都將圍攏而聚,為您慶生。這個場景,讓我想起了給您做八十大壽的那年,何等熱鬧非凡,忍不住又熱淚盈眶... ...
我第一次見到您,沒覺得您有啥特別,也就一普通的老婆婆,農村到處可見,真的。並且稍微有些失望,因為那個屋子實在太破敗。我還跟老公開玩笑說:我怎麼走到了雞犬不聞的“世外桃源”,其實我本想說——“黃土高坡”的,怕引起您、您的兒子和一起同行的人不滿。
但是,隨着我跟您滿崽戀愛的發展,我發現了您不同常人的閱歷,發現了您不同常人的大度,雖然我沒有開口叫過您一聲“媽”。媽這個字,在我的嘴裡已經很生疏,我實在是叫不出來,但是,我知道,我把您當娘了。所以,只要發現您兒子、我丈夫的不是,我就喜歡跑您的面前來告狀,以至於您的兒子、我的丈夫總說我拿您來壓他。他是個很孝順的崽,但不是那種愚孝,他有他的主見,但是他不善於表達,所以,我才會願意把我的一生幸福押在他身上,即使當年的他一窮二白。
您也從來沒有把我只是當成您的媳婦看待,不管我是生病住院,還是因為生孩子,您會讓您所有的親戚來看望我,讓我感受親情的溫暖,品嘗幸福的味道。自從走進了您這個大家庭里,我的心一直是充實的,從來不曾感到過孤單。
和您的滿崽還在熱戀期間,某次我卧病在床,被您的大外孫女看到她滿舅喂飯給我吃,她忿忿不平跑您面前告狀:“外婆,您看滿舅咯太掉價了,還冇娶進屋的老婆就喂飯給她恰哦,外婆您管一管咯!”您卻對小姑娘說:“愛姑娘,那是你滿舅自己願意的,誰也管不着,外婆不心疼,你看不慣就不要去看。”我不記得後來是誰說給我聽的,就是這麼一句話,讓我覺得,即使您老得無法給我帶孩子、幫不上我任何忙,我都要感激您!還有和老公吵架的日子、我生病住院的時候,您都會對您的滿崽、我的老公說:“你老婆從小就沒有娘,娘家人又很單薄,她沒有什麼依靠,你是個大男人,要多關心她、愛護她,要讓着她... ...”這些話,哪裡是一個從來沒進過學堂門的農村老太太說的,分明是一個深明大義、通情達理的婆婆啊!
即使那年,您的兒子大鬧着要跟我離婚,我心碎,我無助。我想,若不是因為您的執着,也許那個時候,我們就真的散了... ...
我不是個孝順的媳婦,的確不是,如果不是因為您這次住院,我從來沒有伺候過您,您也從來不曾麻煩過任何晚輩來伺奉您,您的身體也一直很棒,雖然您有高血壓。我也從來沒聽到您抱怨過什麼、說過誰的不是,您一直把您的訴求埋得很深很深——“我不愁吃,不愁穿,日子很好過,你們不要操心我。”確實,跟您年少時流離失所、食不果腹的歲月相比,也許真是您當年無法想象的天堂了。只是,我現在發覺,我們其實更應該對您好些,讓您笑得更爽朗些!
剛把您送進醫院的前兩天,我真的很樂觀,因為第二天您的血壓就降下來了,直到大姐從柳州趕回來后,主治醫師把我叫進辦公室,給我說您病情的嚴重性時,我當時很震驚。於是,我把您所有的孫輩們抓進我的微信圈,因為我知道,您的時日不多了,我得讓您所有的兒孫們來見證您的最後時光。
您在醫院住了11天,我每天看着您的變化,您不跟我們說任何牢騷、抱怨的話語,只是念叨着:我要回去,不能太麻煩你們了。您不知道,您說這些時,我們是多麼地難過,尤其是那時的我,特別擔心、害怕您見不着您的小兒子,我那遠在北國瀋陽的丈夫。
每次我到了您的病床前,您唯一問起的就是您最小的孫、我的兒子,我告訴您:他在學校上課,暫時沒時間來看您。但是,每當我下次去,您依然問。於是在周五的晚上,我把他帶到了您的面前,那個晚上,我們離開時,您居然意外地把我們母子送到了病房門口。當時的我很欣喜,以為您慢慢會好起來,並且第二天您堅持自己下床了!
5月25日早上,我和大姐扶着您上廁所,您暈倒在我和大姐懷裡時我惶然,多虧大姐很鎮定,說馬上叫醫生過來搶救。等醫護人員將您從死神手裡奪過來,給您心臟監控時,我坐在您的床邊,握着您的手,心裡在悄悄跟您說:“您不能就這樣走,您真的不能就這樣走了... ...”眼淚不停往下掉,但是又怕被您看到,雖然您已經說,您看不清楚人了,但是我仍然背着您,而且不敢哭出聲音來,怕影響到您的心緒。我一直小心翼翼,害怕您問,但是您從來不問我自己的病情。我不知道您是否已經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但是,我握着您的手時,您的手指在輕輕敲打我的掌心,您是給我傳遞什麼信息?我無從知道,當時的我除了悲傷,沒有別的。那天早上發生一個小插曲,二嫂因為多日勞累,她也暈倒了。或許您是從她那裡感染到什麼氣息,您更加堅決要求回家。您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我要回去,我害得你們太辛勞了!... ...服侍您是我們作為兒女的應盡之責,沒有辛勞兩字!婆婆,我的娘... ...
給您辦好出院手術,第二天去醫院結賬,坐着等賬單的時候,我給大哥打電話,詢問您的情況。大哥說您很好。我心裡明白,再好也無法回到那個見着我們就笑盈盈、泡來熱茶的您了。大嫂和二姐夫從來都這麼對我說:“嗲嗲娭毑最喜歡你這個滿媳婦,只要一看見你,就合不攏嘴,病都好了一半!”我真的願意一輩子做您兩老的開心果,當一個快樂的小燕子在你們身邊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可是,這樣的美好歲月再也無法找尋... ...
把老公從黃花機場接回,直接奔赴蒿塘坳。那個晚上的您看見滿崽,笑,很慈祥的笑,和言細語地說:“那麼遠,跑回來幹嘛?!”“馬上過節了,肯定要回來的呀!”我解釋給您聽。我不曉得您當時到底清不清楚端午節到底還有幾天,但是當時的您絕對很開心、很快樂、很知足、很滿意,因為那晚您給我們的感覺就是:您確實很好。不像在醫院搶救后,醫生問您滿女兒名字,可您一遍又一遍說的都是大姐的名字。我當時眼淚就直往下掉,我明白,您一定覺得虧欠大姐太多,所以您心裡一直裝着她。在聽聞您住院,大姐立刻從柳州趕了回來,一到長沙就至始至終守在您的身邊,不離左右,直到您的壽終正寢!是的,大姐不光讓您覺得虧欠她,也讓我們大家都覺得,大姐對您的愛,無人能及!!
在集鎮上住了多久,我沒計算,在那裡應該說是您病情惡化得比較慢的一段光陰,也是我去看望您最少的一段時間,我自私地以為:我盡我的能力把您的兒子送到您身邊了,我可以緩一口氣休息一下了。直到大家都提議要將您送回老屋來時,我似乎看到了死神猙獰的樣子,我欲哭無淚,我也無力回天... ...
在楓樹屋二哥的家裡,您的身體每況愈下,迅速地衰頹,真的讓人憐惜。大小便失禁,口齒不清,神志模糊,水米不進... ...死神在迅猛地掠奪您,侵佔您的身體,摧毀您的意志... ...
6月8日下午,我協助大姐、二姐給您洗澡。在浴室里,您一直忍着沒拉的大便在廁所里恣意地屙出一大堆,我當時真的有點噁心、難受,但是我覺得我沒資格退縮,我飽含眼淚,因為我發現,直到那個時候,您的意識絕對是清醒的,您怕摔,死死地拽着我們仨;因為淋濕的頭髮擋着了您的眼帘,您有意識想用手去拂,但是那個動作您沒法自主完成了。當姐姐們把您身上的水擦拭乾凈,我把您的雙腳搬到我蹲着的大腿上放着,您輕輕的、乖乖的沒有動彈,您一直在配合著我們為您洗澡... ...
尤其是最後兩天,您已經水米不進了。我用棉簽蘸水塗抹您那乾枯的嘴唇時,每次只要棉簽接觸到您的嘴唇,您就會顫抖,很明顯的抽搐!隔壁的一個嗲嗲說:"你這個時候給她水,勝過她好過時的大魚大肉... ..."我的眼淚就像泄了洪的閘門,傾盆而下。何嘗不是啊,這個時候,生命多麼的脆弱,多麼的孤苦,一滴水至少能讓您感受到您的身邊還有親人守護着您,關注着您,讓您有些許慰藉。那個時候,您的外孫大聲叫您,沒有反應。但是,您的老姐妹來跟您說話,您會劇烈地抽搐,而且不間歇... ...您是不是有話對她說,因為她是您今生今世的好閨蜜,年輕時一起勞作,一起歡笑... ...我覺得,這個時候,您是否潛意識裡回到了青年時期的美好歲月,和公公在一起的幸福時光... ...
自從您回到老屋,我每次都是輕悄悄地來到您的身邊,我不敢出聲,怕一開口就會泣不成聲,怕我的悲傷影響到您平靜的外表。還有一點,您一直就知道我,在鄉下我是個膽特別小的媳婦,我怕黑,怕所謂的鬼,雖然我是個無神論者,但是,我莫名其妙地怕!不過,這次我經歷了您的這一個多月日子,我卻沒感覺到多少害怕。老公告訴我,因為您是我的親人,沒有什麼可怕的。是啊,您一直就喜歡我、愛護着我,怎會讓我害怕呢!所以跪在您的床前給您燒倒頭紙、看着您的三個兒子給您凈身、穿壽服的時候,我一直都靜靜地跪着,默默地流着眼淚,看着您... ...
您走了,您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您是不是見到了公公,一個輪迴12年,多麼的巧合啊,所以我堅信,您是投進了他的懷抱了,您在那個極樂世界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