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淡日子

　　閑讀到南朝吳均那句“鳥向檐上飛，雲從窗里出”。讓我的思緒又觸到歲月深處，幽幽地憶起坐在屋檐下看書、看鳥、看風、看雲、看雪散淡的日子。

　　蝸居小城一隅，早出晚歸，日日被一種叫“電梯”的東西吊上吊下，將自己懸在半空，沒着沒落。

　　那久違的鄉間瓦屋，下面一截多半是用溪坑石頭壘砌，上面再接磚頭，那瓦片像一張張黑色的魚鱗，靜卧在椽條上。房子不高，多半是二層，有的是一層半，上面一個小閣樓。

　　記得我家的瓦屋上還長出一株草本植物，大概是燕子叼來的籽。整個春天都在屋頂上春風得意，後來被夏天的毒太陽曬死了。

　　春日閑來無事，最喜歡坐在檐下的石階上，偷看哥哥的小人書。《林海雪原》、《敵後武工隊》、《半籃花生》等等。春光中，春陽瀲灧的像有聲音，村子里非常之靜。風沾了桃花、梨花、杏花、麥苗、青草的香味，喜笑顏開，追逐着到處炫耀。一下子靠近門口的桂花樹，我香嗎？不等桂花回答，她又搖着大樟樹的胳膊說，我香嗎？她甚至搖着木窗說，我香嗎？他們都沒誇讚她。最後她蔫蔫地掀起我的小人書，我說：好香啊！風，滿意地跑了。

　　雨天，那從高高的屋檐跌落的雨線，一似坎坷女人的身世，沒完沒了。猶如胡蘭成說的，她的身世呀，一似那開不盡春花春柳媚前川，聽不盡杜鵑啼紅水潺湲，歷不盡人語鞦韆深深院，望不盡的天涯道路，倚不盡的樓前十二闌干。這樣滴滴答答、纏纏綿綿的雨天，除了甩甩水袖，聽聽越劇，還能幹啥呢？

　　大人一般不去田裡幹活，男人趁着好天氣，不忘犒勞自己，會在檐下擺一張八仙桌，各霸一方，自為霸主，玩起紙牌。一般都是打雙、抓紅五、打上游、打關。

　　女人去缸里翻翻，翻出一些自己曬的南瓜子、蠶豆、玉米。炒些淡的南瓜子、或者放點鹽，咸滋滋的。把玉米粒炒熟，放點糖精水，甜咪咪的。鐵蠶豆，最消磨時光。小孩的衣袋裡藏着這些自製的零食，嘴巴嚼着零食，眼睛盯着牌桌，看大人打牌，不時替他們續水。大人贏了，笑嘻嘻，不會趕我們。有些牌風差的，輸了脾氣就不好，會大聲嚷嚷，走遠點，嘰嘰喳喳，煩死！那時大多是純粹的玩玩，不賭錢的。

　　冬日，那北風呼啦啦的，搖着瓦屋，或者坐在檐下的晒衣桿上盪鞦韆，晃來晃去。從木門木窗的縫隙里鑽進鑽出，忙碌得很。看着門窗瑟瑟發抖，風更得意，跑得更起勁，像頑劣的小孩。

　　天被風吹得暈頭轉向，吹黑了臉，陰沉得嚇人。廣播里說，西伯利亞的強冷空氣南下，今晚到明晨陰有大雪云云。母親早早的燒了晚飯，關照我們早點睡覺。我們說要看雪，蝸在柴灶后的火塘里，擠在長板凳上，不肯去睡。母親洗完碗，掃完地，洗漱完畢，叫我們好去睡了，我們仍是不肯。一遍不去，二遍不走。母親惱了，再不去困，一個個用竹梢抽！嚇得三腳六跳往樓梯上跑，把那架長長的木樓梯踏得砰砰響。母親又在下面喊，慢點慢點，不要摔下來。

　　第二天推開窗門一看，黑黑的瓦片不見了，道路不見了，到處是白色，糯米粉一樣撒滿了，真是奢侈啊。異想天開地感嘆一聲，要是真的糯米粉那該多好啊!

　　雪后初晴，拿着一隻銅火籠，坐在檐下曬太陽。雪反射着陽光，亮晶晶的，瓦片上的雪一點點化掉，變成雪水，從檐下滴落下來，細細長長的。起初很小很細，不多久就越來越粗，水柱大了起來，下雨一般。四合院里，三面的屋檐都在滴水。太陽光照在屋檐水上，有時會有彩虹產生。一團雪掛在檐角，欲墜未墜。一陣風來，把雪吹下，雪嘩啦一聲從瓦片上摔下。本來白白的屋頂就露出黑黑的瓦片，太陽猛的話，一個上午就會化掉好多。站在屋檐下，忍不住會去接雪水玩。大人就會告誡我們，雪水玩玩，火籠上烤烤，手會皸裂的。怕手皸裂的疼痛，玩心暫時藏起。

　　那有屋檐的淡日子，而今品起，亦是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