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建華
昨天,看了天氣預報后,我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去想念一位朋友。
現在是隆冬時節,東莞的天黑得異乎尋常的早,下午六點來鍾,就已經天色朦朧,人影模糊。外面刮著不知從哪裡跑來的風,拿着看不見的細針,刺穿我前後左右的衣服,直逼肌。膚。我打了一個寒噤,站在寓所的走廊上,極目地遙望北方。
我心中的北方,就是我魂牽夢繞的湘南。那裡有我純樸善良的父老鄉親,有我遺落在時光里的無邪童真。可是,此刻一切都離我那麼遙遠,時空的距離,硬生生地折斷了我心的翅膀。黑暗如一張撲天蓋地的巨網,慢慢罩下來。遠處的燈光明明滅滅,似那漏網的魚,活蹦亂跳,漸次向我游來。突然,它們將我包圍,我已置身在一片燈光的溫暖之中。
朋友,我的親愛的朋友,你可安好?
其實,我的這位朋友,是幾乎所有人都認識的。潔白的肌。膚,凝玉晶瑩。豐。腴的體態,華貴雍容。妙曼的舞步,婀娜輕盈。非凡的氣度,端莊嫻靜。現在的描述,我避免開了用第三人稱去指代,這是因為,儘管這位朋友於我是最熟悉最親切,但是我卻不知道到底該用她還是他來稱謂。我想,任憑是誰都難將之性別確認。人們常常為她一年的孕。育而高興,有時卻也為他的肆。虐而悲傷。他用寬廣的胸懷包容一切,她也用虛偽的表象欺騙世界。她犧牲自己給人以快樂逍。遙,他破壞萬物給人以憂愁苦難。他有女性的柔順,她亦有男人的強悍。他是英雄,也是梟雄,她是良母,也是潑。婦。
而現在,無論是他還是她,都僅僅是我的思念。
我思念,是因為我與他(她)久違了六年。六年時光雖短,但它卻是我生命的八分之一。我們總在說中華五千年文明,應該說這是漫長而悠久的。但是,五千年卻也不足六年的一千倍。如此說來,對於人生的六年,誰也是不敢小覷,它足以讓人貧富顛倒,它也足以讓人生死輪迴。哦,六年,整整六年,從2005年到今,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這位朋友。
朋友,我親愛的朋友,你可別來無恙?
這位朋友該是我的長輩,我不知道他(她)的年歲。聽娘說,我出生的那年冬天,朋友就抱過我,直抱到第二年的初春。但是,在我幼年的記憶里,我們卻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夥伴。他(她)曾在我的頭上輕盈地舞蹈,我也曾在他(她)身上無忌地嬉鬧。他(她)給我的吻,總讓我微微顫。栗,我給他(她)的愛撫,總也能掬他(她)一捧冰涼的淚水。我們總是分手在每年春暖花開的時分,他(她)象一隻候鳥,去北方旅行。每年他(她)的走都無聲無息,在某個清晨,我起床開門去看他(她),就不見了他(她)的蹤影。我給做的帽子,他(她)不要,還留下一雙黑色的眼睛,與我脈脈對視。那時我們幾乎年年見面,後來我長大了,卻似乎變得生疏。慢慢地,隔一年,慢慢地,隔二年甚至三年,我們才有一次見面的機會。他(她)說,湘南的天氣變了,變得炎熱了,變得他(她)不喜歡了。他(她)還說,你想我的話,就到北方來看我吧。
可是,我沒有去北方,一直都沒有去,反而去了更加炎熱的南方。那是2004年的冬天,我決定第二年去南方的廣東,於是就給遠在北方的他(她)寫了一封信。作為朋友,他(她)終於來湘南看我。他(她)來的那天晚上,我在夢中就聽見彼此啪嚦唰啦的心跳,第二天早上一開門,就看到他(她)倚在我的門上,潔白的肌。膚,閃着聖潔的光,滿世界都因他(她)的到來,變得安祥,我的眼睛也因之而無比地明亮。我們將千言萬語都藏在彼此的心裡,只是緊緊地握着對方的手,讓滿腔的情感變成熾熱的電流,再將激動的淚水霧化。那天,我重新送了他(她)一頂漂亮的帽子,還親手為他(她)修飾了兩眼長長的睫毛。走的時候,他(她)默默地站在村口,一雙大眼,一眨不眨地目送着我漸行漸遠的背影。
我不忍回頭看他(她)。我知道他(她)情感的脆弱,我也知道自己雙眼的那份熱力,我害怕他(她)經受不起,會哭得一塌塗地。
我還知道,只要我沒有回到湘南,我們就不會再見面。我需要他(她)在那裡站立,直至站成我心中的一座雕像,站成家鄉的一座路標。這樣,我不管在哪裡漂泊,永遠都不會迷失家的方向。
一別四年,到了2008年冬天,朋友說他(她)又回到了湘南。要不要我來看你?幾年不見,思念讓朋友變得感情熱烈,說話的聲音大而急促。我說我在東莞啊,陌生的路途你找不到,更何況你久居北方,連湘南的氣候都適應不了,還能受得了這裡的罪?朋友他(她)說,不怕,已經過了衡陽、郴州,到了韶關哩。
然而,我的親愛的朋友,你還是沒能來到東莞。
說句心裡話,我希望着他(她)來,同時又更害怕着他(她)來。希望,那是我懷念着他(她)飄逸的舞姿,痴。迷着他(她)潔白的肌。膚。我多想用我的雙手,象父親掬一捧金黃的稻穀一樣,捧起久違的朋友那晶瑩剔透的臉龐,讓久違的情感化作來春的蜂蜜,浸潤自己的心房。害怕,是因為他(她)已經在施展淫。威。他(她)重情重義,為解朋友和自己的相思之苦,從北方一路南下,一路狂奔,擾動滿天風雲,衣袂飄飄,裹來遍地鵝毛。電線被拉斷了,公路被堵塞了,房屋被壓塌了。他(她)的淫。威已讓所有人痛苦與害怕。
在那段日子裡,我的朋友名聞全國。我天天看電視,數年不見的朋友撲面而來,他威武健壯,她雍容萬態;他靜若處子,她狂如魔瘴;他橫掃一切,她包羅萬象;他恬靜優雅,她躁動難安……他(她)仍然是我熟悉中的陌生,陌生中的熟悉;他(她)仍然是我迷惘里的清醒,清醒里的迷惘。透過電視,我們相視一笑,滿足、理解、失落、無奈的情感,彷彿歷經了千年的輪迴,潮起潮落,跌宕激蕩。他(她)終於精疲力盡地對我說,親愛的,我不能來了。
朋友,我親愛的朋友,你可感受到我心靈如失負重的輕鬆?
我愛我的朋友,不論他(她)美麗還是醜陋,狂。暴還是溫柔,高尚還是卑鄙,怯懦還是勇猛,偉大還是渺小,獨裁還是民主。我知道,其中任何的一種,比如美麗、溫柔、高尚、勇猛、偉大、民主,比如醜陋、狂暴、卑鄙、怯懦、渺小、獨裁,一旦到了極致,那都將是一種殘忍。也許,相思雖然痛苦,卻能默契;理解雖然艱難,卻能兼容。
如今又二年過去了,除了電視裡外的見面,我們依然沒有重逢。屈指一算,從2004年最後一場隆重的見面,至今已有整整6年,我們都在彼此的遙想中度過自己每一天的日子。在這6年裡,他(她)總是從千里迢迢的北方,來到我的湘南老家,追尋我遺留的足跡。我呢,依舊沉浸在無邊的相思之中,不能自拔也不願自拔。
就象現在,在凜冽的寒風裡,在溫暖的燈光里,我痛苦着相思,我快樂着遙想。
今年,家鄉的第一場雪,該來了吧?
文譚居士彭建華
2011,1。1初稿
2011,12,7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