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他的漂泊----朋友要一生才能回來(5篇)
流浪現代。同樣殘酷
只因詩人從未取得同情的資格
但孤獨仍要繁殖,向喧囂處
----河馬《但孤獨仍要繁殖》
他的漂泊(一)
1、他的漂泊,原點是東盪洲。
目的地是漂泊本身。他的漂泊,
從東盪洲,到赤磊河,到全國,
一路上,給住處命名。比如1993年秋天,
益陽一間平房,便叫“朋友們的首陽山”。
他的漂泊,如此年輕和開闊。
而原點那裡:“蘆葦茂密,柳絮飛揚
人人都會削制蘆笛,人人都會吹奏”。
詩人用一種聲音,造出他所愛的形象。
我不禁猜想,水一樣通通透透的語感,
是東盪子從天河三千弱水,鑿通那洲子。
2、1987年,23歲的東盪子,回到老家。
父親對他的流浪,對他想做詩人的想法,
用一句咒人的話摔臉:“杜莆死了埋蓑土”。
《辭海》蓑字,作動詞指用草覆蓋或掩,
埋蓑土大概就是將死人隨隨便便掩埋吧。
父要兒子停止奔蓑土,便是引杜莆為戒。
然東盪子鐵心做詩人,哪管身後黃金或蓑土。
從此東盪洲,因為東盪子,在26年後的今天,
成了理想現實主義詩人的故鄉。為靈魂的漂泊祝福。
2014年6月13日於永安約
他的漂泊(二)
1、1989年春天,北漂。友人紹介他到北京魯院進修。
東盪子是活水。幾個月後,流水般的他,帶同學聲曼
回到東盪洲。借了三根釣竿,給釣魚高手簫聲曼垂釣。
一個多月的時間,天氣朗朗,高手卻沒有釣到魚之樂。
連一條魚的影子,也沒有釣到。聲曼懷疑洞庭湖的魚,
遭受災難性的浩劫。魚都跑到哪裡去?盪子也不確定。
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候。在益陽街頭,兩個人揮淚告別。
這一幕情境,在沅江盪子自己的黑房間里,經常想起。
1990年,東盪子再到復旦停留,便與內蒙的小開戀愛。
在《杜若之歌》中,杜若和那洲子都是愛情的背景設置。
是花,是人?是舟,是島?詩人只想去那裡“歌唱或安息”。
友誼或愛情,歌唱或安息,在低處的大海,是否也空谷來風?
2、1992年秋天,東盪子被困深圳七天。只因弄了軍人通行證。
我沒想到東盪子還有這份膽量。1985年夏天,我不想服從分配,
一個人傻傻的,無證叩關,竟被攔在關口。既與深圳無緣,
特區夢我也不想圓。便讓的士掉頭,被逼回到普寧當教師。
相比之下,東盪子和劍峰還能混入特區,至於在街上被識破,
那是深圳警察執勤認真或者經驗豐富。被困出詩歌,雖十分
沮喪和無奈,獨白中仍涌動着內心強大的脆弱。且看《英雄》-----
“歡呼的聲浪遠去/寂靜啊 鮮花般放開的寂靜/美酒一樣迷醉
的寂靜/我的手//你為什麼顫抖 我的英雄/你為何把喜悅深藏/
什麼東西打濕了你的淚水/又有什麼高過了你的光榮”。
2014年6月13日於永安約
他的漂泊(三)
1996年深秋,居無定所的東盪子,終於和女朋友尼娜,
搬進梅花園聖地居。尼娜此前疲於奔波,以致情緒低落,
東盪子雖呵護備至,仍不能使她內心快樂起來。只因
東盪子熱愛詩歌,甚於愛情。簡直到了不可救藥的程度。
但尼娜又很崇拜東盪子,把自己的一切甚至壓力也給他。
1997年,東盪子第一次和尼娜在廣州過春節。到了七月,
尼娜辭職。本來計劃專程陪尼娜回長沙治病。不料酷暑
未過,他們竟在同居三年後,突然分手。尼娜去了上海。
分手四十九天,她給盪子打電話:“恨死你,豬,還想我嗎?”
東盪子有一首《九月》的詩,表現了他對審判錯位的反思---
石頭還在上升 進入我的喉嚨
你呀 是你在搬運
九月 熟透的頌辭:
不可救藥的傢伙
彷彿三個睡眠
三個白天也一樣 石頭還在上升
沒有它 九月便死亡
石頭還在上升
彷彿縣令的案台 驚堂木
一響 該死的
你的聲音柔柔的
石頭還不落下 莫非
只有在天堂
才能將我審判
2014年6月13日於永安約
他的漂泊(四)
1、2001年底,回到益陽。在家裡,他
停止奔波,開始懷念理想,懷念詩歌。
“也許只有寫作詩歌才是我最好的休息。”
春節過後,他在長沙曾經的郊區牛婆塘,
租了房。他自己命名為牛塘。一幫朋友,
劉建純和曹劍萍多年來在長沙做書生意。
對長沙東盪子雖不熟,也沒有感到陌生。
“那時像當年在益陽首陽山一樣有很多朋友
聚在一起,熱鬧,好玩,但無法進行寫作。”
三個多月未寫一字。便到桂林、廣州轉一圈。
回牛塘已是5月中旬,到6月中旬離開的一個月內,
東盪子創作了一批重要的作品,使人詩趨於合一:
《到中國去》、《真理和螞蟻》、《寓言》、《空中的夢想》、
《還沒有安息》、《大海在最低的地方》《死亡的犄角》、
《黑色》、《這世界只有一個》、《王冠》、《終點在哪裡》。
詩人靠作品說話:“也許只有寫作詩歌才是我最好的休息。”
2、2005年,東盪子作為十大作家之首,被引進廣州增城市。
落戶,工作,使東盪子成了新增城人。2006年夏搬進九雨樓。
與小雨恩愛生活。東盪子第一次有了敞開的柵欄和空中菜園子。
與各地詩友、文友,畫家朋友,取得廣泛的合作。漂泊結束了。
一個小小的副刊,東盪子辦得風生水起,聚集了一大批詩人作家。
東盪子生活穩定了,思想成熟了。他的人生觀和詩觀,相得益彰。
所有的漂泊,化為精神的涅槃。東盪子細心蓄起了斯大林式的鬍子。
叼起斯大林式的煙斗。儘管他本人對斯大林式專制,一直就很反感。
2010《阿斯加》橫空出世,加上2005年出版的《王冠》,他的地位,
幾乎無可匹敵。但他一直被體制內擠壓,也一直得不到應有的重視。
他父親“杜莆死後埋蓑土”的警戒,言猶在耳。而理想化詩人,並不
放在心上。時代雖如此複雜,人心雖如此黑暗,偉大的詩歌,昭示偉大
存在本身。這就是理想圖騰,精神復興。靈魂的事情,還要靠靈魂抵近。
2014年6月13日於永安約
他的漂泊(五)
2013年10月6日下午,東盪子逝世。
一顆最偉大的詩歌太陽停止燃燒了。
“有一個東西我仍然深信
它從不圍繞任何星體轉來轉去
倘若它一心發光
死後我又如何懷疑
一個失去聲帶的人會停止歌唱”
2008年他寫這首詩時,無異於預言。
寫好這首詩,難度雖高,但盪子是誰
我不知道,遠方與永恆,生存與安息,
怎樣經由死亡,而不是河流和樹林?
況且還要八雙抬棺材的大腳,幫他把
餘生的路途走完?而死亡本身仍在歌唱。
他的遠方,在身邊以遠,在家國之外,
在疼痛之中,在黑暗之處或創造之所。
疼或者抽象與本能,使東盪子生死合一?
他的歉意,對父親的歉意,對戀人(杜若)、
愛人(尼娜)、愛妻(小雨)的歉意,對懺悔本身
這一人類最高智慧的歉意,或者愛意,都是永遠的。
作為他的愛人,小雨在《東盪子:最可貴在於詩人合一》一文中說---
“很多時候,我需要調整自己,把自己當作東盪子眾多朋友中的一個,
那樣,在一瞬之間,便能獲得持久的寬慰和鼓舞。”
是的,他的愛人只有一個,不屬於詩歌,就屬於人類。
正是從本質出發,只因從未抵達。朋友要一生才能回來。
2014年6月13日於永安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