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苦楝樹
??細葉子綠得象翡翠
??你的碎花衣只在田野里一閃
??就不見了
??--題記
??生活在鄉間,見過的樹很多,梧桐、洋槐、棗樹、香椿,隨處可見,它們大多三三兩兩,甚至毗連成林,唯獨那有着紫色外衣的苦楝樹,在房前屋后,田頭阡陌,或者溝壑的某個角落,總是孤獨地生長着。細碎的葉子安靜地堅守在陽光里,乾淨的枝丫茫然地對着低矮的天空,自有一種樹中隱士的風範。
??初夏時節,桃花謝了春紅。楝樹淺紫的小花靜悄悄地萌動,但也只是躲在綠葉的重洋里,如果不是路過這裡聞到一陣又一陣浮動的暗香,促使你驀然抬首,你是不會發現那一株寂寞的苦楝樹的。這時春天已經走遠,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背影,它沒有趕上繁華似錦的盛世。人們在陽春讚歎萬物的盎然生機,慨嘆生命是如此精彩的時候,卻鮮能記起這株苦楝樹憂鬱的身影。
??然後,在一個有風的夜晚,它的碎花衣在田野里一閃,就不見了,如同幽幽的一聲嘆息,輕輕地,輕輕地。在同樣靜靜的葉間,那小得如同鄉間女人的心事,薄得如同蜜蜂的翅翼的小花,靜靜滑落,象是一雙雙緊握着的手,在無語凝咽中漸漸鬆開。
??行走或靜坐於落花簌簌的苦楝樹下,當被原野的清風、小河的水聲、麥浪的清香浸透了的時候,思想總是越過沉思的山脈,不由自主地溯回到少年時光。
??正是五月,是花都已開過,是葉都已深綠。地邊的這棵苦楝樹下,記憶是濕潤、清澀的,這裡有一眼大口機井,每到栽煙、澆麥的時節,機井裡的馬達就日夜不停地的響起來。水從井裡抽出來流到田間的溝渠里,渠邊青草在流水的沖刷下左右搖擺,不少孩子在這裡玩耍。這時最忙碌的莫過於嫂嫂,她穿着碎花的襯衣,從這裡匆匆而過。由於大哥在外地工作,侄女、侄兒還小,所以幾畝地的重擔全落在她一人肩上,後來哥哥工資長了,侄女考上了大學,侄兒參加了工作,她卻由於積勞成疾,在47歲時撒手人寰。她是孤獨的,一家四口人唯有她住在鄉下;她是清苦的,跟了一個當教師的男人,卻始終沒有擺脫繁重的體力勞動。有時我覺着她就是一株苦楝樹,她的生命開着酸楚的美麗,象碎花飄零在腳下的溝渠,一次次使我心靈震憾情感漫溢。
??我不知道為什麼故鄉一些女人的命運如此多舛,而且我所知道的最樸素最善良的女人,成了記憶中青澀而潮濕的一部分。鄰村有一個婦女,潔白文靜,無言無語,她帶着小女兒若有所思地坐在楝要樹下的渠邊,有時她伸手掐幾穗小麥揉揉讓孩子吃,孩子呢?在蘿蔔種子的開花的地頭,瞅准卧在花叢中的蜜蜂,脫下鞋子,用力一扣,就捂住了,然後把這小小的精靈放飛,在它被捉的印痕處,用手指蘸着然後伸出舌尖,去品嘗那蜂蜜的甜味;有時她赤腳站在渠邊,耐心地將被水沖跑的螞蟻撈起來,放在長滿清草的田埂。後來我才聽說,這是一個四川女子,由於丈夫經常打罵,她隻身一人,跑了出來,又被人販子賣到這裡,第二個男子對她仍然很兇。這個男人比她大許多,既懶又窮,經常朝死里打她,有時還要把她鎖在家裡,說是這樣才能制服她,她那白暫的皮膚,有時出現紫紅的血瘀的痕迹,但她遠在異鄉,無依無靠,沒有人與她長談,只有一個年幼的女兒。
??後來在一個漆黑的夜裡,這個男人一覺醒來,不見了女人,憤怒驚慌中發動親戚找遍附近的角角落落,一無所獲。回到家裡,女兒仍在甜美的睡夢中,她的媽媽至今沒有消息。
??如今走過田頭那株苦楝樹,不曾消失的仍是心底那細碎無聲的情懷。曾經濕潤、明亮、久遠的記憶,彷彿還在昨天。20多年來,發生了太多我需要用更長時間才可以承載的事情,而每回至故鄉,手撫那棵乾淨利落的苦楝樹,時時憶起那遠去的忍受孤獨的女人們,與苦楝樹浪漫的紫、瑣碎的憂鬱一起營造了一個熱愛寂靜者隱忍的極致境界。
??2007年5月10日
※作者:紫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