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的全名叫做嫣然獨女子。
是一個嫻靜乖巧楚楚可憐的南方女子。單單從名字,就能猜測她清澈漂亮的眼睛底岸,長有一株略帶任性和桀驁的水草。大多時候,安安靜靜,隨風搖曳。一旦遭逢凌厲的雨雪冰霜,又會努力伸長脖頸,想要擺脫束縛,把綠色的葉子紛紛揚揚,飄舞於陰霾的天氣里。
不記得了,什麼時候相識。好像是在大學哀傷的尾巴上。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我看到窗外,露水還在盛大地蒸發,圍牆下面飄落滿地純白的梔子花。嫣然,帶着她的莫小北,只輕輕那麼一晃,我的心就被刺痛了一下午。她說,原來愛情那麼傷。從那以後,我迷上了一個叫煙雨紅塵的文學網站。
初見這個名字,我想到“纖腰束素更嫣然,並香肩瑤階踏遍”。我說,嫣然,你一定是一個美麗至極的女子。她歪着腦袋想了半天,然後咯咯咯地笑。我說,嫣然,你知不知道,你的文字,是可以殺死人的。她具體回了什麼,我現在已經記不起來。但是,多年以後,我明白,自己當時的想法是多麼單純。因為,人是不容易被殺死的。殺人的同時,也是可以救人的。
我們的群里,嫣然總是最安靜的一個。大家最熱鬧的時候,她悄悄地來了。緩緩說著一些雲淡風輕的話。同樣是最熱鬧的時候,她又漸漸消失不見。我們說,嫣然獨女子,實在太長,我們以後就叫你嫣然吧。而我總有一種感覺,嫣然是一朵素凈明媚的花。就像安妮筆下出現的野雛菊。靜靜地開放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有一條寒冷的鐵軌躺在旁邊。曲曲折折,不知道通向哪個地方。
那個時候,我們都是一群孤獨的孩子。文字,是彼此交流的唯一方式。而嫣然,比我們更多了另外一種語言。她會畫畫。是一些柔美線條和粗糙色彩構造的場景。卻常常能吹拂我們內心的湖泊蕩漾起圈圈漣漪。一朵一朵淺黃色花朵悄然綻放,拼湊出一幅安靜如流水般嘩嘩淌過的時光。
她就站在水中央。那麼安靜。時而輕輕地垂下長發,認真打量水中清清淺淺的倒影。時而伸展細長的臂膀,滿面安詳,懷抱遠方紅彤彤的飛鳥,山巒和晨曦。她總能用淡淡的語言,薄薄的情緒,描繪出一個略顯憂傷卻又令人嚮往的故事。這是一條通往深山叢林的路。會不自覺教人奔赴一場旅途,採摘那朵空谷幽蘭。嫣然說,聽啊,那些餘音未散。
嫣然空間里的頭像,是一幅素描。淡淡幾筆黑白,勾勒出一個棱廓分明的女子。嫣然的彩畫集,起名“我的女子”。多是一些秀髮飄揚,脖頸白皙,神情素雅,眉眼彎曲成好看弧度的女子。襯有大朵大朵的紅花,大片大片的綠色葉子,和幾張閃爍着明媚笑容的陽光。有時來我空間,依然是淡淡的問候。安生,嫣然來過,最近好嗎。我看到,回她,還是老樣子。上班,下班,陪朋友一起吃飯。偶爾會旅行。去一些有着小橋流水和花朵開放的地方。她總是眼睛放光地仰起臉龐,隔了半晌,然後說,真好啊。
後來,嫣然遇見了小連子。同樣是一個用文字書寫快樂和哀愁的男子。他說,耳邊呼嘯的是風的聲音,心中呢喃的是你的名字,不知遠方的你是否幸福。我知道,這樣一個男子,可以給嫣然足夠寬闊的懷抱。嫣然太瘦弱了。她需要這樣安穩的依靠。
小連子在北方。他喝醉了,打來電話。他說,我和嫣然在一起……你什麼都別說,我知道。沉默了一會,我們沒有再接着講下去。掛了電話,我的心裡忽然很空很空。是那種身體有水分流失的感覺。
其實他錯了。他不知道我想說什麼。我想說的是,你不知道,嫣然是那麼的好。你一定要給她幸福。
又見到嫣然,已是兩年以後。幾乎快要忘記我們以前共同的文字生活。嫣然說,他是一個好男人,我要全心全意地對待他。可能,最後就這樣結婚了吧。我說,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的生活呢。我們大家都要。嫣然又有點笑了。沉默半晌,她又說,我一直以為,最終會去找我的,一定是你。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哀傷。如同許久之前那個夜晚,小連子給我電話的時候。可是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流逝乾淨了,時光還是這樣不依不饒。
我也笑了笑。我說,呵呵,獨女子,現在“獨”終於可以去掉了。你是一個,嫣然女子。
然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其實,從頭到尾,我們是從來就沒有見過面的。
然而,有一天做夢忽然就那麼驚醒過來。眼睫毛竟然粘膩地貼合在一起。
她說,安生,你好啊。我來了。
她說,帶上快樂的女子,與你作伴。
她說,我要走了,去一個叫幸福的地方。
她說,花開靜綿,只想,歲月靜好。
而我們年輕的時光,想在想起來,終是走遠了。
那是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