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建華
我家所在的院子叫朱公塘。因為院子前有一口十餘畝面積的水塘,所以院子便借取了水塘的名字。
我有位做教師的堂伯,是個對聯、書法雙絕的高手。每到逢年過節或辦喜事時,他總是在院子正屋門框和走廊大柱子上,貼自己所撰所寫的對聯。所有對聯一邊冠一“朱”字,一邊嵌一“公”字,再配上他那一手趙孟頫體書法,便很有種四書五經的歷史感。可惜的是我未能記錄下一幅對聯,總覺是一種遺憾。因為,這位堂伯已於前年仙逝,此生我再也無緣欣賞他的對聯佳構了。
應該說,更讓人遺憾和惋惜的是院子后那片與水塘一般大小的竹林。它與鄰近院子的一片竹林連在一起,成了一道遠近聞名的風景。兒時的我與夥伴們經常在竹林里玩耍,那是我們最恰意、最有趣味的樂園。竹林里的竹子小者如手指,大者如手臂,矮的人高上下,高者三層樓房左右。稀疏處可容我們摔跤做遊戲,密匝處僅可容小貓小狗嬉鬧。地上是厚厚的竹葉,踩上去像在自家床鋪的棉被上行走,有種雲里霧裡、不知輕重的感覺。
最讓人豪氣頓生、嘆為觀止的是稻麥收割季節。這片竹林里聚集了無以數計的麻雀,它們早出晚歸。清晨用啁啾的鳥鳴喚醒農家黎明,夜晚用歸林后的短暫喧囂喚來山村獨有的靜謐。特別是傍晚時候,從各處歸來的麻雀仍不肯歸林,它們全軍出動在天空中恣意盤旋、追逐和嬉戲,近在眼前遠在天邊,儘是麻雀飛翔的身姿,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彷彿大雨來臨時的滿天烏雲。是那麼的壯觀,是那麼的豪氣,是那麼的勢不可擋!
現在回想起來,我總是有種奇怪的念頭在心中漫起:麻雀也許是渺小的,但眾多渺小的力量積聚在一起,也會讓你嘆為觀止,心生敬畏;人也許是強大的,但再強大的力量一旦形如散沙,也會不堪一擊,無可畏懼!
據說這片竹林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種植的。可惜的是,它只給我們小院有限的三十餘年風景,只給我短缺的二十餘年記憶!八十年代中期,農村興起建房熱潮,竹林開始慘遭厄運。先是有外院人爬過密不透風的“千年鳥不站”荊棘園牆,偷砍竹子做建築用的挑磚工具,或做蚊帳桿、晾衣桿。繼而是本院人懷着“不砍白不砍”的心理,小打小鬧地不時偷砍幾根。再接着是本院有人相中竹林這塊風水地,開始是挖佔一角修房,後來索性由隊上統一規劃,安排幾戶人家全面進據竹林,砍竹挖根全部墾翻為宅基地。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昔日一片茂密的竹林被砍毀貽盡。
竹林消失,被毀家園的鳥兒在最初一段時間,整日整夜哀鳴。由於無林可棲,它們落滿了方圓數里人家的屋檐。就在當年,麻雀悉數消失,蹤影全無。現在,麻雀幾乎成了小孩子們眼裡的稀有動物。
悲乎!人定勝天,何況小小麻雀哉!家鄉的竹林被毀,最後一道風景不復存在,我兒時的一段美好記憶亦被時光掩埋!
今特寫下這段文字,正如魯迅先生所說,也算是一種“忘卻的紀念”吧!
文譚居士彭建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