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眼魚一直都在
作者/ 郎芊紫
1
獃獃一個人窩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風呼呼地吹來，可還是吹不走藍眼魚在獃獃心中的影子。
“就是，不要，藍色！”凌貝貝瞪着小眼睛，一字一頓。
“可是我覺得藍藍的魚眼睛更漂亮。”獃獃嘟着嘴，小聲央求着。
“我不喜歡藍眼睛！”凌貝貝氣得像個可怕的女巫，粉紅色的牙套直刺獃獃的眼睛，脹得像花骨朵般的小拳頭猛地伸到半空中又瞬間耷拉在桌上。
乾脆把整條魚畫成灰色得了！
明明是老師要求他和凌貝貝一起畫的嘛。魚身子是凌貝貝喜歡的草莓形狀，魚尾巴是凌貝貝喜歡的嫩黃色，連魚鱗片也被凌貝貝霸道地塗成淡粉色。獃獃呢，他只想要純藍的魚眼睛，很想很想，很小很小的願望嘛。
他遠遠地就瞥見凌貝貝哭得一聳一聳的背影。獃獃努力地想看清老師什麼表情，又泄氣了，算了算了，全世界都會偏袒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生，男生的委屈還是自己吞下去好了。
獃獃又怕又懊惱地下了車。凌貝貝放學前抹着眼淚，指着他說： “老師會打電話給你爸爸的！”
大錯特錯！獃獃的爸爸是個導遊，連獃獃也不知道他爸爸如今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就算知道那又怎樣呢？
2
在公園的橋上逛會吧。獃獃低着頭，在橋上挪着，挪着。他從橋下望着這清清亮亮的湖水，不禁又想起了那條藍眼魚。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不，就是有一條快樂的藍眼魚。嗯，不管這條藍眼魚在哪裡，後來它嘩啦嘩啦地游到這裡。這樣，我每天就可以看見它了。
獃獃越想越美，就在他幻想有一條藍眼魚的地方，有一個飲料瓶准准地掉了下去，幻想中的藍眼魚擺擺尾，遊走了。
為什麼大人總要破壞環境！
獃獃猛地一回頭，哦，弄錯了，是一個小孩，而且還是一個女孩兒。
對面的女孩手裡緊緊捧着一盆土，她長得有很怪，而且獃獃聽到她張得大大的嘴巴會發出嚯嚯的聲音，可憐的女孩竟然只剩兩顆大門牙了。
“對，對，對不起。”女孩說話的聲音像嚼巧克力。
“沒事沒事。”獃獃有些難為情，媽媽說過不能老是盯着別人看。
“哦，我的上帝，我的南瓜怎麼辦？”女孩一沮喪地屁股坐在橋上，無助的眼神順着飲料瓶飄啊飄。
“可以，可以再去買一瓶啊。”獃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本來他想馬上走掉的，但這個女生看上去真的很不幸。
“那麼，除了橙汁，有什麼可以讓南瓜發芽啊？”女孩的眼睛里水汪汪的。
可憐的女生，誰告訴她用橙汁可以讓南瓜發芽啊？
“別難過，橙汁可不能讓種子發芽哦。只要水，不能用太多水哦，一點點就夠了，而且要每天堅持哦。”獃獃盡量輕聲細語地講話，還不忘沖女孩微笑。
“哦……哦……”女孩像老夫子一樣點點頭，眼神里充滿渴望， “那我就信你一次。”
哎，終於有一個女孩肯相信獃獃了，為什麼凌貝貝總不相信獃獃呢，一條魚配上純藍的魚眼睛那該有多好看啊。
“你看上去不高興呢。”女孩站了起來，要走的樣子。
“嗯——沒事。”獃獃很有一吐為快的衝動，可是媽媽說過對陌生人不能講太多的話，她又是個女生，唉。說來說去，也不知道是誰的錯。
獃獃沒有再注意什麼，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到了家。
老師果然也沒有打一個電話過來。哈哈，凌貝貝真是氣糊塗了，老師怎麼會誤會獃獃呢，如果換成別的男生，老師可能還會小題大做一番，可那是獃獃啊，比女生還要乖的獃獃啊。
所以，獃獃的生活從來沒有一點漩渦。
3
你們難道不知道獃獃的故事嗎？
獃獃因為成績好從三年級跳級到五年級。獃獃很小就學會了廚房裡的所有活，從不擔心沒有爸爸媽媽而會餓肚子。這一切都是因為獃獃很聽很聽媽媽的話。
在教室里的時候，他準備了好大一番話想要和老師說。班裡鬧騰騰地像個小蜂巢，老師卻遲遲不來上課。最後的半點信心也枯萎了。
往窗外看的時候，老師正拉着一個女孩的手急急地往教室走來。
“大家安靜一下！今天我們班來了一位新同學。”獃獃托着腮幫子看着新同學，兩個小麻花辮子，麥色的臉上有兩處淡淡的雀斑，新同學不知怎麼緊緊閉着嘴。
唉，還是不要告訴老師了，獃獃怎麼能那麼自私地要求老師滿足自己的願望呢？
“凌貝貝，從今天起你坐到最後一排去。”老師領着新同學，輕聲對第一排的凌貝貝說。凌貝貝的臉上明顯寫着為什麼，但還是像只乖乖的貓兒，背着書包走到最後一排。
“好好照顧新同學哦。”老師信任地望了一眼獃獃。獃獃勉強地笑了笑。
“你真是個好學生。”新同學一臉好奇。
“哦。”獃獃趴在桌上。
“你不認識我了嗎？”女生把嘴張得大大的。呵——原來是小豁嘴啊。獃獃認出來她就是昨天橋上的那個女生。
“我是繞繞。”女孩開心地說，又是像嚼巧克力一樣的聲音。
獃獃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在煩惱什麼哦，嗯，看在你昨天幫我的分上，這回我就幫你一次。”獃獃看着自信滿滿的繞繞，這才覺得這個女生總是那麼奇奇怪怪的。
“謝謝你。”獃獃決定開始認真學習。
4
繞繞的快樂一點一點滲入獃獃的生活。
比如繞繞滿抽屜裝的都是零食，有花花綠綠的糖果和一盒一盒的薯片。每次上課的時候，繞繞的嘴裡放滿了糖，圓圓的，方方的，甜甜的，滿嘴的糖味兒。繞繞說她已經不能把糖果嚼得嘎嘣嘎嘣響了，因為她的牙差不多掉光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吃呢？”獃獃有些擔心繞繞僅剩下的兩顆牙齒。
“哈哈，那兩顆牙齒蛀光了就是我的驕傲哦。”繞繞滿不在乎地說。
她把那盆土端端正正地放在獃獃桌子下面。
“南瓜，南瓜，怎麼還沒有發芽？”獃獃實在不能想象繞繞怎麼把南瓜種在盆子里。
噓……每次提到繞繞的南瓜，她總是很緊張，總是一句話也不肯多說。獃獃每天耐心地往盆里澆水。既然繞繞不想說出她的秘密，獃獃也不喜歡強人所難。不過獃獃也覺察到繞繞的到來，像一包跳跳糖，讓他的日子也跳跳的，有一股莫名的味道。
就像之前還懷恨在心的凌貝貝突然變好了，遇見獃獃不好意思地說：“獃獃，我太霸道了，也許那條魚是藍眼睛的比較好。”
獃獃聽着反倒有些生氣。他無心問凌貝貝最後把魚的眼睛畫成什麼樣了，反正不是獃獃想要的純藍色。想到這，獃獃悶悶地回到座位上。
後來老師一開始上課就表揚獃獃，他和凌貝貝合作的那幅畫在市裡獲獎了。
“哪裡，全是凌貝貝畫的。”獃獃一如既往地謙遜有禮。
“什麼嘛，魚眼睛就是你畫的啊。”倒是繞繞，毫不猶豫地接過老師手中的畫。獃獃傻眼了，在他面前的是一條多麼古怪的魚啊。
草莓一樣胖胖的身子，嫩黃色的尾巴，還有，竟然一個藍色的眼珠子。
“是啊，獃獃把魚眼睛畫得可有神了。”凌貝貝站起來微笑地說。
好不可思議！凌貝貝忘了嗎？這……明明全都留給她畫的啊。
5
“怎麼，你不高興啊？”坐在公交車回家的時候，繞繞問獃獃。
“不是啊，我只是覺得奇怪。”獃獃不知道怎麼說他現在的心情。
“其實，我們也算好朋友吧。我，是不是告訴你太少了。”繞繞一臉擔憂地望着獃獃。
“如果這是你的秘密那我們也沒有權利知道啊。”獃獃微笑着說。
“不是這樣，你……沒有覺得我有什麼不同嗎？”
不同，繞繞有什麼不同嗎？獃獃的直直的腦筋終於拐過彎來，是啊，繞繞確實有很大的不同。上次繞繞吃糖的事情都驚動校長了，回頭還是老師向繞繞道歉。繞繞和凌貝貝的關係一開始就不好，昨天卻看見繞繞請她吃糖。還有還有不知道繞繞的家長是做什麼的，卻從來沒有看見繞繞的爸爸媽媽，也不知道天天和獃獃坐同一輛公交車的繞繞下了車會去哪兒。
“繞繞……”獃獃知道打探別人的隱私不對。
“其實我呀，我是個南瓜小女巫，擁有一點點魔法從南瓜鎮跑出來的女巫。”繞繞說這話時聲音很輕很輕。
南瓜小女巫！？
這一切都是魔法在作怪？！
“哦，原來是這樣。”乖乖男獃獃聽了好像也沒什麼反應。
“反正，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就是了。”繞繞提前下了車。她今天的頭髮有些亂亂的，她背上織的大大南瓜花也垂着腦袋。
實際上，獃獃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一個女巫當同桌。況且繞繞還是一個心地善良，十分好玩的女巫。
可是，可是，從小到大，沒有人告訴他世界上真的有女巫，而且在童話故事裡，女巫也是壞壞的呀。
也許是自己聽錯了。繞繞可能就是一個像長襪子皮皮一樣想法新奇又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吧。走到家門前，獃獃還是固執地這樣想。
“你看看你，這麼多年來，把活生生的一個小孩教育成什麼樣了。”爸爸的聲音！
獃獃輕輕地打開門，今天爸爸媽媽竟然都在家。
“這樣不是挺好的，知書達理又懂禮貌，我們家獃獃多聽話啊。”媽媽一個勁兒地為獃獃說好話。
獃獃的心也涼掉了。在媽媽眼裡什麼都好的獃獃怎麼變成朽木一般？他真的成獃獃了么，乖乖的獃獃。獃獃輕輕地上了樓，獃獃不是沒有夢，可有誰清楚獃獃夢裡的世界呢？
6
回到學校，最終還是女巫繞繞讓獃獃開心了起來。
繞繞像講故事一樣和獃獃說起南瓜鎮。不過獃獃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故事，很好玩又很像真的一樣。
“這本來就是真的啊！”女巫繞繞有些不滿。
“好，好，我保密。”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保護我的南瓜盆子嗎？嗯嗯，如果南瓜不生長，不開花，我也許就再也沒有法力了。”
獃獃知道，法力對於一個女巫來說就像太陽和水對於人類那麼重要。
沒什麼大不了的，獃獃終於相信繞繞是女巫的事實。起碼繞繞知道獃獃多麼想要一條藍眼魚。
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南瓜種子終於睡醒了。獃獃和繞繞把它移植到學校無人收拾的植物園。
一放學，女巫繞繞拉着獃獃的手跑向學校對面的水族館。
“你到底有什麼告訴我啊？”獃獃對繞繞總是很期待，繞繞不像媽媽和其他同學，總是說假話。
“我跟蹤這條魚很久了，嗯嗯，我的魔法告訴我，這裡有一條藍眼魚。”繞繞驚喜地壓低聲音說。
獃獃早就按捺不住了。
“叔叔，你們這裡有賣條藍眼睛的魚嗎？”獃獃上前彬彬有禮地問。
一個大人聽見獃獃的聲音，轉過身，愣了一下，又不耐煩地說：“沒有，沒有。”
“就是有嘛！”獃獃被自己的聲音也嚇了一跳，可是，他真的很想看到那條魚。夢裡那條藍眼睛的魚。
“這麼說吧，那條魚在那裡，那條魚我不賣的，多少錢我也不賣。”斬釘截鐵的口氣。
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裡確實有一條藍眼魚。魚身和魚尾是淡藍的，而魚眼睛是深藍的。那條魚在水裡緩緩地游着，它的目光一層一層盪開來，好像要把一盆的水都染藍了。
“它，應該到更大的地方去。”獃獃從心底可憐這條藍眼魚。
“出去，出去！”那個男人不由分說地把獃獃拉了出去。
繞繞問獃獃是不是很想得到藍眼魚。
“我說不好。”獃獃真的很難決定，他真的很渴望藍眼魚能陪着自己，可是他又希望藍眼魚能回到像大海一樣廣闊的地方。
“你不要這樣猶猶豫豫好不好！”繞繞生氣了。
“那我什麼也不要。”不知道為什麼，獃獃有些討厭繞繞用法力幫助他。或許，在繞繞面前的獃獃更真實， “我不需要你這樣幫助我。”
獃獃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說他和繞繞的閑話。
又是凌貝貝！如果繞繞不用法力定期控制她的話，她總是有潑不完的髒水針對獃獃。
“你瞧你瞧，獃獃和繞繞又在一起了。”
“是呀，羞不羞的啊。我就覺得那個新來的繞繞不對勁。”
“我也覺得，獃獃和繞繞在一起總是那麼神神秘秘。”
獃獃拚命不想理他們，可是老師竟然也過來說：“獃獃，是不是身體不好？最近成績怎麼差了下去？”
其實繞繞也很怕這些話。她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女巫了。
繞繞和獃獃一樣是個固執的小孩。不，是極其固執的女巫。她遠遠地躲着獃獃。有時，獃獃會去植物園看一下長勢喜人的南瓜，繞繞便用法力躲起來。
7
日子又回到了從前。單調的音符彈了一遍又一遍。
夏天來了，放暑假了。獃獃隨着爸爸從世界的這邊到那邊。媽媽最終還是聽從了爸爸。獃獃不能一輩子都是獃獃的，總要有自己的興趣所在。
可是獃獃終究沒有勇氣告訴爸爸媽媽自己想要什麼。眼睛里的那麼多風景，都是空空的，不及他夢裡的藍眼魚。
初秋又開學了。獃獃跑到植物園，那裡空留一朵掉落的南瓜花，卷卷皺皺地睡在地上。
女巫繞繞出走了，這傢伙，肯定是用魔法刪去了大家的記憶，不然老師和同學怎麼都記不起有這麼一個人呢？
可是，她怎麼沒用法力刪去自己的記憶呢。獃獃一個人又在那座橋上走着，這次，真的不會遇見什麼了。
獃獃眼淚噙着淚。淚眼蒙隴中，他看見清清亮亮的湖裡游滿了快樂的魚兒。它們都有亮亮的藍色的眼睛，它們交頭接耳着，彷彿也在對獃獃輕輕吶喊着親愛的獃獃，其實你期望的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獃獃立馬轉過身閉上眼睛。獃獃搞不清繞繞的事是一場幻想還是真的。但現在，他夢裡的藍眼魚輕輕地吮着他的傷口，他的傷口也變成了藍色。他的童年不是只存在完美的成績，完美的獃獃的。
湖水裡有一個淚流滿面的男孩。
也許逝去是為了更好地懷念，也許失去是為了更美的想象。
藍眼魚一直都在。獃獃輕輕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