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緊閉了一個冬天的窗戶,看見連綿起伏的遠山。遠山青黑如黛,惟見一處山崗,漂浮着一抹嫩嫩的黃綠色。那抹黃綠色嫩得非常不確定,像薄靄,抑或說像夢幻,漂浮在那處山崗。確定的是,我們真真切切收到了大自然借那片顏色傳遞的消息:春天來了。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雪萊在初冬時說的這句話,實際上是說,要不是為了春天,我們龜縮着脖子,咬緊牙關,熬過漫長的、石頭般乾冷的、河流停滯樹木光禿的冬天,還有什麼意義。因而,在他居住的那塊大陸,當春天稍一露臉,人們便迫不及待地換上華麗的服裝,隨着施特勞斯的圓舞曲歡快地起舞。“春天來了,春天來了……”他們情不自禁這樣歡呼。 我們缺乏那分浪漫那分熱情。我們的春天來得有點突兀,乍暖還寒,擺足了矜持的架子。當我向它投去深情的一瞥時,它竟躲閃了一下。 沒有人會問我:“這個冬天,你過得好嗎?”他們知道,這樣問,會使我在回憶中難過甚至痛苦。所有的日子就像牆上的日曆,一張一張地被撕掉。一張張日曆是一段段回憶的碎片,被難以言說的激情和無法形容的困惑塞得豐滿異常。我們都曾有過的期待和懷念,將回憶的碎片串聯,組成完整的歲月。100多年前神秘的美國詩人艾米莉·狄金森這樣描述她的一種感受:“冬日的午後,/有一股斜光——/給人威壓,宛如/教堂樂曲的重量——”冬日午後斜斜的陽光,多麼珍貴,而艾米莉卻有一種如宗教樂曲般的壓抑感,可見冬天之沉重。 整整一個冬天,我似乎都在尋找着什麼,期待着什麼。雪,是冬天的象徵,我一定有過期待大雪紛飛的念頭!但是,雪並未在我剛經過的這個冬天降臨,惟一聽到的是一場軟弱的雪霰懶散地敲打陽台的簌簌聲。雪霰在接觸地面的時候就融化了,待我探頭察看,地面已是淺淺的一片潤濕。地表下的泥土依然干硬生澀,沉默寡言。沒有雪的冬天缺乏想象力,如同我的生活。前幾天,一位遠方的摯友在西嶺雪山打電話來。在溫暖的春風裡接聽來自雪山的電話,眼前晃動着一派潔白茫茫,心中得到無限慰藉,不枉我整個冬天對雪的鐘情。 初冬時,借吟哦雪萊的詩歌掩飾心中的惶恐。對渡過這個冬天,一開始我便底氣不足,缺乏信心。我們太在乎季節與心境之間的關係了,冬天的蕭條帶給人莫名的惆悵。“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雅緻的古人把冬天打發得何其瀟洒。季節的變換是身體以外的事情,即便工業或后工業時代的環境惡化到何等程度,四季輪換不容置疑。我們既然無法逃離地球,只有儲備足夠的衣物、食品和準備應對反覆循環、運轉不息的季節的心理。道理就這麼淺顯,但一貫強調高明的我們往往在淺顯的道理上栽了跟頭。我把糟糕的心情歸咎於無雪的冬天,將日子撕得零零碎碎撒在房間的角角落落。房門緊閉,充滿落寞的霉氣和孤獨的囈語。